月亮在云层后时隐时现,夜色渐浓。晚风拂过,带来一阵湿润凉爽的清甜气息。
时萦没打算在定源村过夜,坐了黄昏时的返程车回到榕城。放假之后学校里静悄悄的,远远看去宿舍楼只亮着零星几盏灯。一楼最左的房间没有灯光,时萦本以为田悦回家了,一进屋才发现,她正脸色苍白地蜷缩在床上。
听见开灯她也没有睁眼,只是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把大灯关了”。时萦赶紧照做,走到她床前蹲下,声音放得很轻:“你生病了吗?”
“大姨妈......国庆人多经理不让请假......”田悦翻了个身,额头被冷汗浸湿了,“再躺十五分钟要去上班了。”正在这时,桌上传来一阵手机铃声,她终于皱了皱眉睁开眼,“你帮我接一下吧,如果是经理就说我马上到。”
屏幕上是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来电,时萦拿起手机走到阳台接起:“喂?”
“你还敢拉黑你妈的电话是不是啊?翅膀硬了哈?!你弟奥数培训班的钱还没着落呢,你做姐姐的就不能付出一点?我把你领养到我们家,吃我们的住我们的,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我真是白养你了,整个就是......”
那声音好像一把钢刀,尖利刻薄地刮着人的神经,时萦适时出声打断:“阿姨,我是田悦的朋友,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您有什幺事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后僵硬地留下了一句“让她打给我”就挂了。
窗外厚厚的云层被浅浅的月光勾了道边,秋风一吹云海翻涌,仿佛后面有什幺力量,正在努力冲破那片让人窒息的灰白。
阳台门再度开启,田悦忍不住问:“......谁的电话?”
黑暗中少女嘴角讥诮的弧度缓缓加深。
“卖保险的,我已经帮你拉黑了。”
不知是彼此信任还是心照不宣,田悦没有再问,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下来。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今天,我替你去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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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她穿着超短裙制服,挂着田悦的塑料胸牌,很顺利的签了到。挂塑料胸牌的都是时薪最低、人数最多的底层员工,经理压根不会费心思去记他们每个人的长相,只要人头数和签到的人数对得上就开工了。
时萦和田悦的身材都是高挑纤瘦型,这身制服倒也合适,只是脚下这双细高跟鞋她暂时没法完全掌控,走起路来慢吞吞的,被姓孙的经理瞪了好几次。
半个小时之后,金汇大街上繁华的夜生活开始了。几乎每家店的门头都装着造型各异的霓虹灯或是暧昧的标语。蓝夜是这一片最贵的夜总会,一进门的整片欧式拱顶都被LED屏幕覆盖,模拟着星河璀璨的夜空。
据田悦所说,夜总会分三个区域,一楼的A区富含小资情调,和普通的清吧没什幺区别;二楼的B区是包厢,通常预留给VIP客人唱K或商务会客;负一层的C区是舞池,常年有DJ驻场。田悦嘱咐她最好在A区待着,B区和C区的中年老男人最爱在她们身上揩油。
可服务生在哪儿服务,通常由不得自己。耳麦里清清楚楚传来领班的声音:“田悦,C21,两杯Gibson。”
电梯“叮”的一声在负一楼打开,嘈杂声浪扑面而来。空气里充斥着汗味、香水味、发蜡味和酒精味,一波又一波刺激着人的鼻腔。舞池里那些不停扭动的身体,随着灯光变幻像五颜六色的蛇,仿佛在用酒精、鼓点和不眠的夜,麻醉着自己寂寞的灵魂。
少女谨慎地托着两杯酒在舞池外围穿行,有些人朝她勾手指她也只当没看见,迅速走到C21卡座放下杯子。
整个C区是圆形设计,C21和电梯几乎就是舞厅的直径了。她是一个对气味相当敏感的人,实在是不想从人堆中再挤一次,于是便向旁边的安全通道走去。
安全通道入口处站着一位穿安保制服的男人,见她往这儿走赶紧拦住了:“你干什幺的?这是你能进的地方吗?!”
“我在这儿上班啊......”时萦指了指自己的胸牌,又看到两个同样穿着的服务生畅通无阻地走进去,有点莫名其妙又有点心虚,“那她们怎幺能进?”
“你们培训的时候没说吗?还是你忘了?”男人没好气地将她扯到一边,点了点自己的镀银胸牌,“你什幺级别她们什幺级别?!”
她迅速反应过来,低头道歉:“不好意思我忘了,马上就走。”
“诶,你等会儿!让我好好看你的长相。”
男人死死拽着她不放,时萦以为是被他发现替班,正想着如何脱身,却听那人继续道——
“没满十八吧?气质像个学生妹,看起来混社会不久。我跟你说啊,你要想和她们一样多赚点,就找孙经理问问,现在上面正缺新人呢。”
少女眯了眯眼:“上面?你说的是B区吗?”
“哎呀,B区那只能算小打小闹。”男人摆摆手似乎不愿再多说,“具体的你找孙经理了解吧。”
她回到一楼大厅时,孙经理正在与谁打电话。男人约莫四十岁,脖颈上戴着一枚成色鲜艳的佛牌,手腕套着一串佛珠。眼圈发黑,整个人有种被酒色掏空的浮肿,西裤的皮带也勒不住那下坠的啤酒肚。
二人离得不远,他也没避讳,声音十足的谄媚:“大少爷您就放心吧,您过生日我肯定要挑尖货,绝对让您眼前一亮!马上就把人给您送过去!”
与此同时,耳麦里传来领班冰冷的声音:“田悦,B01,两瓶罗曼尼康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