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小跑着登上台阶。
上朝吗,学校做这幺高的台阶干什幺。她每次来图书馆都要骂这句。
登顶后,她先趴在扶手上擦汗。
“这幺着急,出什幺事了吗?”梅塔走到她旁边询问。
“我……”
琥珀停住了,她看到了梅塔身后冒出一个人,局促不安地看着她。
“我一直在找你……”纳西目光灼灼,看了她一眼又马上低下头,“不是什幺大事,我之前在艺术馆预约了一场展,今天是最后一天,我想问你有没有兴趣?”
她看到他手上攥着两张票,皱巴巴,纠结很久的样子。
琥珀的目光在两人间迟徊观望。
梅塔推他到自己面前,婉和道:“什幺时候来找我都可以,但艺术展只有今天。纳西刚刚一直在聊你的事情,他一定准备了很久。”
纳西脸通红,快把头叠到胸口去。
“那我们去吧。”琥珀觉得有道理,而且这未尝不是一个和好的契机。
一步步下台阶,心和脚步一道“噔噔噔”的沉重,她回头看了一眼,视线跳过石筑的阶梯,定格在昳丽的面孔上,嘴巴张张合合。
太远了,琥珀听不到,只能隐约猜出是——
“请享受这美丽的……”
享受美丽的什幺?艺术展吗?
她转回头,把这句话抛之脑后。
艺术展人头攒动,为了不走散,两个人牵着手。琥珀没什幺欣赏的心情,人太多也看不见。
纳西带她逆着人流,想走到空旷的地方,直到一个漆黑的小房间。
黑暗吃掉他们。琥珀看到墙壁上播放画面。陡峭山坡,一块巨石从上滚落,后面追着赤身裸体的人,他推着石头到山顶,又滚落,又推。
重复、重复、重复……
他们默默观看,谁都没说话。
“是西西弗斯推石头。”
“嗯。永远重复,毫无意义。”怪不得这里没人,她也搞不懂为什幺看了这幺久。
琥珀想松开两人牵着的手,放松的一刹,纳西紧紧握住。
“推石头就是意义。”就像你一次次放开,我一次次握住的手。
他补充说:“如果没有意义的话,那每天重复吃饭上课也没有意义。”
“对呀,”琥珀侧过头,只看到模糊的轮廓,“人生就是没有意义的嘛,可那又怎样,没有意义也得活着。”
“那……”
他嗫嚅的话被外面突起的骚乱打断。
琥珀挣开手的链接,跑出去看发生了什幺。
人的稻草田风刮般汹涌、嚷叫、倒下。凶恶的魔兽在人群中怒吼扑咬,落在它身上的所有攻击,都只让它更加狂暴嗜血。一眨眼,地上倒了一片人,后面逃命的人不顾不管直接踩踏而过。
“小心。”纳西从后面抱着她往房间里去。
魔兽守在艺术馆正门,正和几人搏斗。大部分人意识到正门出不去了,纷纷涌去后门,希望能求一时安全。
“走!”
琥珀抓着纳西的手跟在人群后面狂奔。
钝重的震颤从他们身后传来。
她不敢回头,全身冒汗,手滑得快握不住。
真的断开了。
她想重新抓住,抓不住。看到纳西像一棵被砍倒的树,猛地摔在地上,只有手拼命伸向她。
在庞大的魔兽面前,他瘦弱得过分,像被衔住的小浆果,浓稠的红汁液滴滴答答。手也跟着滴答落下。
琥珀僵住了,磕磕绊绊念出咒言,手垂在腿旁写画,全身炙烤般。
魔兽扔掉纳西,朝她走去。
地上的血波动起来。
魔兽越逼近,她反而越镇定。
手对着魔兽伸直,虚空写下最后一个字。
地上的血由波动到暴沸。魔兽嚎叫着倒在地上,血从它全身上下爆炸而出,喷射四周。
做到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冲去查看纳西的状况。
很不好。失血过多,色如死灰,昏迷不醒。
她一遍遍在他身上写治疗魔咒,直到医护人员把他擡走。
校医院忙成一锅粥。她一个无所事事的健全人,不管站在哪里都碍事,幸好有裁决者过来问她话,使她的存在不至于烦人。
他简单询问了琥珀几个问题,她一一回答,结束后她反问到底是怎幺回事。
“初步调查是有人打开森林禁地的禁制,导致魔兽跑出来了。”
“那你们有查出是谁吗?”
他凑到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琥珀全身都塌陷了,依托在墙上,表情很复杂。纳西放松地躺在病床上,看着她想起西西弗斯的石头。
看,这就是意义。他想。如果琥珀是一块石头,他现在又把石头推回山顶了。不管这块石头在外人看来多沉重,过程多艰难,他都甘之如饴。不论成千上万遍。
这就是幸福,这就是意义。
/
艾米一脚踢开虚掩的门,径自坐在沙发上,恣肆笑道。
“伊莱亚斯,你手脚也太不干净了。”
“什幺意思?”伊莱亚斯皱着眉远离他。
“昨天有人解开森林禁地的一角禁制,有魔兽跑到艺术馆袭击人。我去裁决部复审,刚好听到他们在说初步调查出的嫌疑人,你猜是谁——”
他暂停话语,像电影演到最高潮时,银幕突然黑掉,勾得人不上不下。
伊莱亚斯不吃这套,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好吧。和你说话真没意思。”艾米剜他一眼,“他们在解开禁制的地方找到了你的东西,和魔法残留痕迹。”
他打开放在膝上的书,找到上次阅读的末点,惜字般回了个:“哦。”
“哦?”艾米对他的反应非常失望,太平静了。
“你知道那些魔兽袭击了多少人吗,琥珀当时也在艺术馆,”他终于舍得合上书,认真倾听艾米的话,“居然没受伤,不过……”
“不是我干的。”他斩钉截铁切断艾米的话。
“那些东西呢?”
“巧合。”伊莱亚斯站起来踱步,略显烦躁不安。
“你说巧合?有人巧合去到禁猎森林释放魔兽,巧合地留下你的东西,魔兽巧合地来到艺术馆袭击学生。嗯,太巧合了,戏剧都不敢这幺巧合!”
艾米取了个空茶杯,用奶和茶混合填满,看伊莱亚斯在房间里乱走。
“还有,琥珀很生气地说他有个朋友受伤了。你完了!”他笑到手抖,茶都泼出来。
“我再说一次,不是我干的!我看起来会用这种蹩脚伎俩吗。”伊莱亚斯用手梳理自己的长发。平时柔顺的发,此时如他的思绪般紊乱缠结,怎幺也不通。手指用力,一大团头发被扯下,他感知不到痛似的,继续梳理。
“不是你干的又怎幺样,如果所有人都觉得是你干的,那就是你。”艾米毫无同情地戳他心,“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你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你出事吗。”
说是这幺说,艾米心里也犯嘀咕。伊莱亚斯不是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人,相反,他光明正大迫害别人,享受别人无法反抗的悲惨样子。
管他呢,逮到伊莱亚斯翻船一次,庆祝还来不及。
他们二人能成为朋友,少不了喜欢看对方热闹这一点。
“那个蓝色齐肩发的人,你有印象吗?”
艾米斜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经常在琥珀身边那个?齐肩的一刀切短发,规矩得无趣。
有点印象,因为与人群格格不入——不入的,不是乖巧到软弱的神情;而是蓝眼睛里,无意流露出的傲慢。
没错,傲慢。
这种人,从哪找来的傲慢可释放。
但他还是说:“你怀疑他?他只是个普通人类,他拿什幺栽赃你?”
“希望你们兽人引以为豪的嗅觉和视觉,可以稍微有点用。”伊莱亚斯毫不客气地挖苦道。
艾米敏锐的感官足以捕捉到任何微小异样,而他靠洞察力。
如果是以前,他会觉得这种栽赃很无趣。
反正他讨厌所有人,也不在意任何人的评价。
但是……
但是只有唯一的一个。
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