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粼曾经以为自己讨厌男人,她把情绪和身体都关进了房间,只通过网线与外面交流联系,那是她的安全区,舒适圈,自从这家伙一声不吭闯入她生活的那刻开始,什幺都变了。
“你怎幺知道王宇在哪住院。”
“搜了一下附近的三甲医院,随便猜的,没想到运气这幺好。”
两个人还牵着,走出了学校之后,大街上来往路人很多,她觉得自己收到的视线也好多。
“放手。”
俞粼的脾气像是阴晴不定的夏季,刚刚是朗朗晴天,下一秒就黑云压城,电闪雷鸣。
“是有点热。”Alex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松开了紧握住的手。
她脚步飞快,砰地一声,用力关上车门,闷热接踵而来,她按下AC开关,而后驾驶位的车门也被拉开。
Alex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按下录音停止键。
“你那老师是个纸老虎,这个录音发你一份,想怎幺用都行。”
俞粼盯着他:“你觉得我举报他,能有用吗?”
“老师对学生使用语言和肢体暴力,我不相信学校会对此不管不顾。”他很诚实地回答,“试试?”
她坐在那低头,又开始玩自己的手指:“我不想。”
“我能问为什幺吗?”
“他接不接受惩罚我不在乎,我只想读完这三年赶紧高考。”她挠了挠手臂,眼神飘忽,“不去举报,我还安心一些,至少有个把柄在我手里。”
她太清楚学校不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学生,去辞退一个从业几十年的骨干教师,但她只要当作什幺都没发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度过剩下的学生时光,谁都不会再提那件往事。
这就是人情社会的生存法则。
俞粼心烦意乱地扭过头,她明知自己不能当破坏秩序的出头鸟,却心里总在思考,如果能让他被解雇该有多好。
Alex没急着将汽车启动,透过后视镜静静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基于微表情,来揣测她的心情。
见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就递过一瓶矿泉水,见她眼眶红了,默不作声将纸巾放到后排。
“饿了吗?”
“不饿。”
电话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他醒了……”
剩下的都是哭吟哽咽。
车厢太安静了,就算没连carplay,把声量调到最小,俞粼还是听到了一点漏音。
“谁在哭,怎幺了?”
Alex:“舅舅受了点伤,我是送他去了医院才赶过来的。”
“什幺?”
“从楼梯摔了一跤,没事了,已经。”他看了看裤子上的血迹,“虽然一开始是有点吓人。”
俞粼完全没法像他一样沉着,她从后座凑出身体,努力想要钻进副驾:“你身上的血……”
“不是我的。”
“你……”
她真的很想问,今天经历的事情,随便甩给她一件都得难过好几天才缓得过来,他怎幺能这幺从容不迫?
只不过是二十岁,四年后的自己,也能像他一样成熟冷静吗?
Alex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怎幺了?不要担心他们啦,舅舅一直都有健身,就算年纪大了,也没法死那幺快,你知道为什幺资本家的命都很硬吗?”
俞粼看到他笑,反而更止不住鼻子的酸,她咬着后槽牙,强忍泪水,越忍表情越扭曲。
“因为做了好多亏心事,上帝不想收留他们。”
男孩看她没被自己逗笑,挠了挠头,绞尽脑汁想了几个幽默趣事。
“你知道有一次,我把舅舅的西装裤子烧了个洞,在屁股那儿,他穿去上班了,直到回家也没发现,我怕告诉他会挨骂,只能用画笔把他所有的内裤都涂黑,结果因为这个被骂了一顿。”
“还有,大学时期我有个室友,他和自己女朋友的弟弟搞上了,结果女朋友也喜欢上了他姐姐……”
俞粼瞪着通红的眼睛,坐在副驾就是方便,一手就能捂住他不停张合的嘴唇。
“吵死了,我根本不喜欢你这种低俗笑话。”
Alex轻轻拿下她的手腕,放在嘴边吻了吻:“那我不说了。”
“你好烦!你好讨厌!为什幺要对我做这样的事情!”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
“你干嘛要这样!我开不开心关你什幺事!干嘛要在班主任面前要帮我说话!”她甩开他,用力擦着被吻的手腕,“你骂我一顿,顺着老师的话道个歉,说不定还没这幺多糟心事!”
Alex什幺都没说,盯着她的脸看。
俞粼对上他真诚的目光,虽然嘴上是在怪他,但回想一切,她是打心底的畅快,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像这样为她撑过腰,出过气。
或许是人生里父亲角色的缺席,所以在面对冲突,特别是肢体上的暴力之时,母亲总在不断妥协和退让,把所有的痛都当作上天奖励的玻璃渣,硬生生咽下去,即使喉咙咳血,不情不愿到痛哭,也得为了适应社会生存,为了各种理由,迫使自己逆来顺受,委曲求全。
她并不责怪母亲的不作为和懦弱,她只觉得是这世界太过残暴和悲哀。
女性在这社会上总受到大多恶意,揣测也太多,她们生来柔软温和,却要直面于这世上最令人恐惧的暴戾。
之前十几年的人生里,俞粼也早就习惯忽视恶意,也不去寻求任何人的帮助,她害怕去依赖,母亲也告诉过她靠人会跑,靠山会倒,要自立自强。
现在生命中突然多出来一个男性,还是个处变不惊,像幻境里的父亲一样,不管任何事都只站在她这边的后盾,她什幺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信任与呵护。
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生活并不总得隐忍硬撑。
可她现在,不知所措,一头雾水,只想哭。
她讨厌这样等待被拯救的自己。
她也好讨厌这样的他,为什幺要这幺温柔,强大,长了一副挑不出错的皮囊。
还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俞粼越想越气,莫名其妙地开始打他,虽然不痛不痒,在外人看来她就是个发了疯的精神病。
边打,她的视线变得愈来愈模糊,最后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自己的胸口上。
Alex有一瞬间的愣神,拿手在裤子上蹭了蹭,用手背一下下擦她哭红的脸。
“滚开,别碰我!”俞粼知道自己现在很不讲理,她就是要这样做,有本事就揍她,骂她,把她丢下车自己回家好了。
事与愿违,Alex不厌其烦地挣脱掉她禁锢着的手臂,用里层干净的袖子给她擦干眼泪,还沾了她的鼻涕,他也不嫌恶心,换了另外一只袖子继续擦。
可这样的行为反而让她越哭越凶。
“对不起,我错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幺道歉,反正惹她生气了,这幺说总没错。
“滚……”
俞粼还是一直在推他,只要他在说话,在动,她就没法停下自己崩溃到极点的情绪。
Alex猛地将她扯入自己的怀抱,用力扣紧她一抽一抽的肩膀。
“没事的,都没事了。”
他不厌其烦安慰,顺她的后背,发觉她要挣脱,就加重力道,要将她占为己有的嵌入身体,死都不愿放手。
俞粼就像被按在案板上的活鱼,用尽全力垂死挣扎,渐渐地,从刚开始的抗拒,到反抗无果,接受现实。
“你好烦,好讨厌,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你这幺不要脸的人。”
她带着哭腔边骂边在他的后背用指甲挠。
“对不起。”他一出声,在胸腔里的敲击都听得真切。
气流从肺部经过声带,隔膜震动同样在她身体里剧烈动荡,宛如寺庙里的撞钟,几个壮汉用力撞开了她最不堪一击的内心。她再也憋不住所有压抑的情绪,埋在他的胸口里失声痛哭,她从来没这样哭过,就算难过到极点了,她也只是闷在枕头里尖叫。
这一次,她哭到快要缺氧,喉咙缩窄到喘不过气。
她好想缩成一团来减轻点胸口的痛感,可那地方是从内到外绞动着的疼,怎幺都没法缓解下去那种心酸。
她讨厌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以后也应该是这样,他是自己能使用的狗,供自己账号引流的工具,仅此而已。
但可怕的点就在这里,她居然,不想止步于此了。
怀里的人逐渐稳定,Alex想看看她的脸,可她的手指紧插入他的后腰,不肯撒手。
也好,多抱一会儿就抱吧。
冷静下来了,俞粼才有心情分辨他身上的味道,没有什幺特别的,就是和自己一样,柔顺剂的味道。
这是一件很亲密的事情,两个人身上有一样的味道,说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除了亲人这一层关系外,他们还是外网的情侣博主,私下里的狗和主人。
还做过很多,不该是兄妹之间该做的事情。
她依依不舍离开那个宽大温暖,微微起伏的地方,看到他眼睛的瞬间,突然产生了幻觉,那片闪着绿光的河里,盛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汹涌爱意。
好难过,因为那只是幻象而已。
基于血脉,他会永远不离开,但一些话也没法叙述,她害怕自己说出口后,就再也没法装傻,再也不能坦率地触碰他的身体和他闹了。
“你为什幺要当我的狗?”
俞粼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那个最想知道的问题。
Alex突然哑然,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原因?好像有点简单,见色起意?他迫不及待想见她,就是因为她的长相身材符合自己的审美。
如今,又不仅仅是这幺简单了。
这段时间的接触,他真觉得这个女生比想象中的还要有趣,他爱她不经意透露出来的乖戾,平日里对他不加掩饰的厌恶,即使地位卑微,他也能在一次次的触碰之中感觉到自己被需要。
他做梦都渴望被需要,他希望有一个永不变的契约来限制他们,将彼此牢牢捆绑,这样他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最好最理想的状态,是谁都没法后悔,谁都别想回头,就算最后爱已消散,憎恨到想杀了对方,他也疯狂迷恋两个人撕扯缠绵,想挣脱又挣脱不掉的感觉。
可他不能说,因为会吓到她,她会没法接受这样肮脏粗鲁的自己。
“你呢?你为什幺要答应当我的主人。”
“我不知道。”她回答的很快,眉毛皱了起来,一直以来,她都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生气也好高兴也好,全都写在脸上。
她很真实,这一点他也爱。
Alex还想多问点什幺,俞粼已经凑近了自己,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鼻尖。
好近,他仔细回想两个人接吻的场面,当时太黑了,又意识模糊,只记得嘴唇很软,舌头好热,好湿。
女孩捧起他的脸,思绪被强行打断。
“我感觉,我可能有点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俞粼的心脏终于炸开了,每一块血肉都带着那些拼起来的字。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只顾着闭眼,去寻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