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烛带着啊啊啊的惨叫断断续续地念咒,终于在那邪火烧到肩头的时候灭熄了火焰,他粗喘着扶着自己被烧得黑黢黢的肩膀,那双三白眼死死地盯着黎锦秀。
“你小子……修了法术?”
黎锦秀摸了睡衣口袋里一角燃尽的符咒,无辜地说道:“没有,这应该是你的报应。”他只是用了九龙山天才·阿完发明的反弹符。
“不可能!”金子烛冷嗤,“哪里都有报应,偏偏这里没有。”
黎锦秀问:“这里到底是什幺地方?”
金子烛懒得跟他废话:“你管它什幺地方,乖乖拿命来!”说完,便又是一张黑色的符箓跃出,直劈黎锦秀面门而来。
黎锦秀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跑,但他并没有往外跑,而是跑进了大厅里。
金子烛的符咒带着煞气穷追不舍,穿着睡衣的黎锦秀在鬼群里东躲西藏、上窜下跳,带起了一连串的骂声和不知名动物的咆哮。每次差点被那符咒追上的时候,黎锦秀都害怕得直冒冷汗,可是同时他也越来越兴奋,就像是初次上场、局促不安的球员终于找到了自己得心应手的赛道。
“什幺人!?”
“嗷嗷!”
“谁的破符!!!破——!”
随着一声喝斥,金子烛的符咒不知道在谁的手上化为虚无,黎锦秀回过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了金子烛气歪了的脸。
“黎——!”
“离你个先人!金子烛,活得腻歪了!上次没抓住你,这次你专门往我手里撞是吧!?”
那个被无辜牵连的中年人眼神阴狠、满脸横肉,他一把就掐住了金子烛的脖子,将他整个鬼拎了起来。
“放、放开我……”
金子烛失去了一只手臂,身体像是破烂地风筝一样在半空中晃荡,痛苦不堪。
黎锦秀睁大了眼睛,于心不忍,他下意识想上前一步,前方那些人鬼兽妖却突然回过了头,一双双赤血的鬼目里冒出了贪婪的精光。
“啊……”
“这个人不对劲……”
“兄弟,你好香。”
低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黎锦秀后颈发凉,他下意识回过头,与一张翻着白眼的无身鬼脸近距离面对面。
“滚!”
黎锦秀抓出一张雷电符箓甩在那张漂浮的脑袋上,转身跳上了旁边的一张八仙桌,然后一脚将那颗头踢飞,雷电轰然炸开在半空之中,烧焦了的脑花和碎骨四溅——
“啊!!!”
“雷……有雷!”
“壁外城没人能用雷法,他是活人!!!”
“抓住他!!!”
桌下的鬼手纷纷抓来,黎锦秀心道不好,提着气在桌子上奔跑跳跃,他把从小到大运动场和对抗赛里的劲儿都使出来,却还是被抓伤了好几下,最后用了身上的符咒才得以脱身。眼看着身上带着的符咒越来越少了,黎锦秀对准近在咫尺的功德点大屏幕,猛地弹射起步,跳了上去。
“……下来!”
“你下来,兄弟,有话好好说。”
“对啊,我刚刚听行脚齐说了,你误入这里的?你下来,我告诉你怎幺出去。”
鬼话连篇。
黎锦秀心中暗骂了一句,他双手死死扣住屏幕上端,双腿夹在屏幕的边缘,脚踝上鲜血淋漓,一动不敢动。而这时候,有一个机灵的鬼已经挤了过来,跪在他的身体下方,长大了嘴巴去接从他脚上滴落下来的鲜血。
“好香……好香……”
好变态!
黎锦秀彻底无语,恨不得踢他一脚。
而就在这时,大屏幕忽然闪现出了一道影子:“谁在闹事?”
“是巡查官……”
“别闹了!”
众鬼纷纷噤声,退避三舍,就连抓住金子烛的那个中年男人都扔下了奄奄一息的金子烛。
巡查官?
黎锦秀动作有些滑稽地探出头,去看那个人影。
那是一个年轻女生,约莫二十五六岁,五官深邃、不苟言笑、眼神冷漠,穿着一身贴身的玄色制服,肩膀上印着一个熟悉的“阴”字。
这是地府的人。
黎锦秀费劲松开一只手,拍着大屏幕:“大人,女士,小姐,同志……你好,救救我。”
她黑沉沉的眼珠子在眼眶地移动半圈,终于瞥见了黎锦秀:“活人?”
“来了。”
下一刻,她从屏幕里伸出了一只手出来,钳住了黎锦秀的手腕,然后整个人轻盈地从屏幕里跳了出来,带着黎锦秀落在地上。
“嘶——”黎锦秀被她捏得生疼,忍不住发出了一点声音。
她蔑视地看了黎锦秀一眼:“娇生惯养。”
黎锦秀没生气,只无奈地笑了笑:“谢谢大人救我。”他的确挺娇生惯养,这辈子受过最重的伤是大学的时候玩跑酷不小心摔了。
“不用叫我大人,我叫肖玟。”
说完,她冰冰地扫了一眼厅内的众鬼,道:“看我干什幺?”
众鬼不约而同、整齐划一地坐下了,他们看着手里或者屏幕里的什幺东西,口中念念有词。
黎锦秀疑惑地问:“他们在做什幺?”
“攒功德点。”
肖玟低头瞧了黎锦秀的脚一眼,说道:“先止血。”
黎锦秀才发现自己的拖鞋不知道什幺时候早跑没了,现在赤脚站在地上,小腿和脚踝处被抓出来的伤口还在泊泊地流血。他单膝跪下去,扯下了真丝睡裤的一角,又撕成两条,将自己腿上的伤口包扎好了才重新站了起来。
肖玟左顾右看,突然点了两个鬼出来:“你,还有你,跟我走。”
黎锦秀擡眼看去,发现那两个鬼正是金子烛和刚刚喝了他血的那个。金子烛抱着自己空落落的肩头,不情愿地跟那个喝了黎锦秀血的鬼一起走了出来。
肖玟带着一人两鬼离开功德点大厅。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黎锦秀问道。
肖玟双眼平视前方:“三合。”
黎锦秀惊喜:“你知道我是三合的人?”
“你手指上有三合的公章。”肖玟情绪不变地解释。
黎锦秀看了看一脸不忿的金子烛和那个畏畏缩缩的馋鬼——后者居然还在舔舌头,又问道:“那他们呢?”
“送你了。”肖玟说。
黎锦秀惊讶:“啊?”送他了是什幺意思?
肖玟这才看了他一眼:“你是新人?”
“对……”
肖玟翻了个白眼,有点不耐烦地解释:“壁外城是废物垃圾回收场,这两个垃圾沾了你的血,留在这里也只会被其他垃圾撕了,不如送给你。”她眼睛大,眼窝深,翻白眼只是略微带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厌世。
“垃圾?”
黎锦秀难以言喻地回过头,看着金子烛和那个馋鬼,他突然想起金子烛说自己在地狱里受刑了五百年还是一千年。
“这里还是地府吗?”
“不是,但的确算是地府编外机构。”
一人三鬼来到了另一个海螺壳的建筑里,肖玟擡了擡下巴:“有什幺问题去问我们大人,我累了。”说完,她便站到了左侧的窗边,安静地像是一顿铜像。
黎锦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宽袍大袖、白布覆面——
伊青。
“伊青大人!”黎锦秀简直像是见到亲人一样激动,“你也在这里?”
伊青手中握着一根锁链,锁链上穿着一只鬼,听到黎锦秀的声音的时候,那只鬼擡起头,怒火冲天地咆哮:“吼……黎、锦秀!”
“闭嘴。”
伊青扯了扯锁链,黑色的锁链在厉鬼的脖子和琵琶骨间收得更紧,他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
黎锦秀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身后的金子烛就跳了起来:“放开我的狗!沈抟是我的狗!”
黎锦秀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沈抟知道自己是金子烛的狗吗?这幺想着,黎锦秀看到沈抟的双眼中居然流出了两滴血泪。
还真知道。
“闭嘴。”肖玟一个手刀劈在金子烛头上,打得金子烛眼冒金星。
沈抟见此情景,竟然不顾锁链的勒紧又往前冲了几下:“放……放开他!”
黎锦秀觉得这画面有点诡异,就好像沈抟和金子烛是天各一端的牛郎织女,而伊青和肖玟是分开他们的歹人一样。
伊青突然将锁链的一端朝着半空中抛去:“看好他们。”
“是。”肖玟跃起,接过锁链。
而下一刻,伊青便出现在了黎锦秀身边:“走。”
转眼,两人便进了内室。
这个房间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正常的办公场所,简约的中式风格,摆放了书桌、沙发和茶几,还铺了地毯。
“这是什幺地方?”
伊青没回答。
黎锦秀困惑地看着他:“大人?你怎幺不说话?”
伊青突然说道:“你好像理所当然觉得我应该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黎锦秀有些尴尬,却还是勾唇笑了起来:“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这是你自己的定义?”
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伊青,黎锦秀心底生出了几分怯弱:“对不起,我以为我们是……”接下来,便是脚踝一凉。
他低下头,看到伊青半跪在地上,挑开了他腿上随意绑着的布条。
“大人……”
伊青的手指缓慢地滑过那些伤口,带走附着在上的一丝一缕阴气,黎锦秀脊背僵硬,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
伊青说道:“你是这里唯一的活人,虽然只是魂体,对鬼物来说,却是大补。”
“我怎幺会到这里来……”
黎锦秀不露痕迹地想要避开伊青的手,伊青却抓紧了他的脚踝,青白如玉的手指陷在黎锦秀皮肤上,冰冷彻骨,黎锦秀短促地“啊”了一声,身体难以维持平衡,摔倒在地。
“……放开我!”
伊青的手却越收越紧,还隐隐想要把黎锦秀往他的身下拖。
黎锦秀明白,现在他和伊青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人际关系应该有的距离和接触,可是这样悬殊的力量下,他什幺都做不了,逃不掉也躲不开。
“哪里都有报应,偏偏这里没有。”
金子烛此前的话在黎锦秀脑海里响起。
按照他了解的信息推论,在地府、在阳间,伊青是阴官,有天地束缚,有神灵监督,可是如果这里他没有束缚和监督呢……他想要对自己做什幺……
进入这个诡异又奇怪的壁外城以后,黎锦秀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一丝凉风吹在了黎锦秀的伤口上,他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却还是没能看到伊青白布下的嘴唇,不对,伊青有五官吗?
“血止住了。”伊青说。
黎锦秀咬着牙根:“那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伊青拒绝了:“不行。”
“为什幺?”
黎锦秀冷汗直冒,他以前一直觉得伊青是好人,难道是错觉吗?
伊青直白地说:“我想摸你。”
变态!
变态!!
变态!!!
黎锦秀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伊青,哑口无言,所以这才是伊青的本性吗?从第一次见到伊青,他就对自己抱有非分之想,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
“滚!”
黎锦秀一脚踹在伊青的肩膀上,伊青的身体却纹丝不动,“你滚!你滚啊!!!”
他能感觉伊青的手指在他的小腿上一点点攀爬的感觉,像是躲不开的雾气,又像是缠绵的阴蛇。
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他以为别人说了两句他的命格好、福气好就真的能逢凶化吉,他以为能和阿完、司徒建兰甚至伊青做朋友、有他们给的护身符就能走到哪里都不怕,他以为自己拿了三合的聘书也一定会像之前一样有惊无险。
不是……不是的。
是他太过幼稚、太过天真,才会冒然地闯入这一方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最后只能任人宰割。可即便知道是自己的错,黎锦秀心中却还是说不出的难受,因为哪怕是让他葬身于鬼口也比现在被伊青……强得多!
“别动。”伊青捏住了黎锦秀紧绷着的小腿,黎锦秀的脚还用力地踏在他的肩膀上,“再动,你要碎了。”
他的身体太硬了。
黎锦秀咬着唇别开脸:“你放开我!你这是性骚扰,我要去告阴状!”
伊青似乎轻笑了一声:“你还知道告阴状。”
“可惜壁外城不受监管,你没有证据。”
果然如此。
黎锦秀气结:“那你到底要做什幺!”
“我想摸你。”
伊青又重复了一遍。
黎锦秀终于没忍住骂出了口:“变态!”
伊青闷闷地笑了:“是你自己送上了门来。”虽然他的确有点变态。
“我是去三合!”黎锦秀强调。
“可你没本事靠自己走到三合。”
伊青的声音很冷,却又隐约兴奋,“黎锦秀,我能让你永生永世都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