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夹谷道人的一通糊涂话落到江骊耳中莫名被附上了一层新的意味来。
江骊虽说不出什幺所以然来,可隐约也能感觉到一层藏匿于字句下的深意。
警告吗?
少年头枕着左手臂,席地幕天,瞧着眼前那轮明月细细思索起来。此时云翳已散,明月当空。虽无佳肴佐酒,可饮风而歌,已然让两人尽兴。夹谷道人说完那番糊涂话后又胡乱狂饮不少酒。这桂花酒后劲来的极为缓慢,待到夹谷道人一口气喝光两人所带来的酒后才姗姗来迟。
夹谷道人是个老酒鬼,醉也就醉了,喝完向来也不管自己身处何地,醉意上来就直接倒地就睡,不一会阵阵鼾声便从江骊身侧传出。他侧头用余光看了一眼,只见夹谷道人抱着坛子倒在自己身后,鼾声连连,早已醉的不省人事。
江骊见状也不知怎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过肠的美酒渗出的丝丝醉意引得他头昏脑涨,见着一旁的师祖已然呼呼大睡,也就放下警惕,顺势躺下。
此间明月,涛声不绝。江骊的意识伴随着这轰隆涛声坠入睡梦中。
他的意识在似有似无的桂花香的引导下,不断下沉。江骊感觉自己如同一根羽毛,轻飘飘的,在混沌中缓缓下沉。这样的情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的晃晃了头,意识方才从浑噩中回笼。
江骊此刻已然意识到这里是自己的识海。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入自己的识海。从前都是好好打坐冥想,方才进入。可今日只是放纵一把,和自己的师祖把酒言欢便稀里糊涂的入了自己的识海。怎幺想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可他转念一想,便给出了一个自己的答案:
“这大概是自己的机缘吧。”
想到这,江骊便不由慎重起来,生怕自己大意丢了机缘。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心有所感,伸手不见五指的识海逐渐开始出现一些物件。说是物件,倒不如说是残影。也不知是怎的,眼前的景象不断地来回切换变化。
一会是自己的卧房,一会是师门中的时常练剑的小院。
眼前的景象不断切换,让江骊不由心惊胆跳。
从前听自己的师尊东方未明提起过一二。修士的识海一般是不会轻易变动。细微的变化倒是能接受。大能的识海可随其心意变化而改动。但修为尚浅的修士遇此类情形,便要打起十万分的精神。
因为稍有不慎便容易被识海内的虚景误导,被心魔遮蔽双眼。
轻者修为停滞不前;重者身死道消。
他丝毫不敢懈怠,打起精神应对。只见眼前的虚实变化的景象骤然破灭,江骊暗呼不妙,心想识海破灭后自己这份意识能否得到保存。最坏的结果自然是身死道消,不然便是陷入沉睡。运气好点便是让自己那位醉得不省人事的师祖能发现自己的情况救自己一命。
不过,再怎幺说都无济于事。
陷入困顿中的江骊并未迎接到自己预想中最坏的结局。一幅幅绘制着仕女的画屏一字摆开展现在他面前。
精美的画屏上绘制的都是不同场景下的美人图,有观花,有舞剑,有晨起梳洗,有负手观山海……
每一幅画屏上的场景各不相同,可画面上的美人却是同一人。
“师尊”他轻声道。
美人虽落入画中,可在屏中却仍可有变化。听到他的呼唤,十余幅画屏上的人齐齐转头看向他。
“江骊。”
这一呼出去,整个场景登时打乱起来。一字展开的画屏突然上前,以江骊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堵住了他的去路。
江骊心中暗呼不妙,正欲运转心法迫使自己灵台静下来,可没成想环绕自己一圈的画屏开始急速转动起来。
“江骊……”
“江骊——”
“江骊!”
不同的语调,不同的情绪,不同的场景。
相同的人。
这一声声呼唤如同魔音一般撕碎他的防线,一股脑地灌进他的灵台。
思绪万千,百般纠缠。
江骊不敢去理,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心魔。心魔幻化成师尊的摸样来蛊惑自己!
一定是这样的!
他紧闭双眼,忽视自己的听觉,拼命运转心法,企图将这一声声的呼唤遮蔽在外。
“无痴无嗔……”
“无欲无求……”
“无舍……”他顿了顿,放慢了语速。
“闭眼不敢看?”其中一幅画屏凑上前,肆无忌惮贴着江骊的左耳低声道:“徒儿对师尊我啊,是什幺心思呢?”它调笑道,似乎对他虚张声势的镇定自若鄙夷无比。
“是痴,”它一字一句拆解道:“还是欲?”
他的心突然慢了一跳……
晓山晨曦,青翠欲滴。
江骊醒来时,东方已然明了。
他撑起身来,发现自己周身气息运转十分通畅,丝毫不见任何阻滞。又见坐在不远处拼命用蒲扇扇风的夹谷道人正瞪着自己,立马有点不好意思。料想大概是自己在识海里闹的那一通被自己的师祖及时发现,出手助自己一手。
江骊自知是给夹谷道人添麻烦了,上前稽首道:“江骊多谢师祖出手相救,”说罢便拜。
夹谷道人虽说瞪着他,但实际上并没有真的闹脾气,只是做做样子而已。见他这般,不紧不慢地收了自己的蒲扇道:“若今日没有师祖我在,你这孩子怕是早就遭了心魔的道了。”
江骊听后不言,又是拜了拜。
“你到底在识海里遇到了什幺,怎就遭了道?”夹谷道人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到。
“你师尊想必平日里教过你们遇到心魔应当如何应对,你又常年在山中修行,能遇上什幺心魔让你这般?”
江骊擡头看着夹谷道人,依旧不言。
夹谷道人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忽觉在这少年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多年前,自己的那个弟子也是这般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执剑于手,捍卫自己的想法。
自己当时是怎幺想的?
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收的两个徒弟当真不错。
可结果呢?
夹谷道人的思绪强行被自己打断,刻意不让自己去回想那份过往。
他挥了挥手,起身准备离开,“罢了罢了,你既然不愿说,师祖也不强求。你周身经脉气穴我已经给你梳理了一遍。下来自己好好运转看看,师祖我还有别的事要忙活,待你师尊回来,把这东西给她。”夹谷道人从自己的袋子里掏出玉环交到江骊手里。
“就说师祖在外面捞到的好东西,送给她当礼物。”
说罢便跳上自己的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