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

其实,邢炘有过无数次询问林央过去的机会,但是行业内有不成文的规定,“私人保镖不得与雇主发生感情联系”,毕竟借机坑骗美色钱财的案例也不少。

所以邢炘在这一行最大的优点就是,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奇心,他像一个执剑的骑士,守着自己和他见过的所有秘密;夏夏大谈八卦的时候也从不参与,别人问他娱乐圈有什幺猛料,也是一问三不知的守口如瓶。

这也是林央为什幺会选他陪自己回家,只是她也没料到,邢炘竟真的从未打听过她的过去,尽管奶奶时常拉着邢炘忆当年,他也都只听着,奶奶不说他也就不问了,也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还以为你对所有人都不感兴趣呢。”林央笑起来,释然地长舒一口气。

娱乐圈里很少有秘密,能把过去藏得很好的艺人屈指可数,而林央正是其中之一,采访中不是避而不答,就是避重就轻地将话题带到别处。

娱瓣论坛偶有过去的同学、校友说着林央的学生时代,有好有坏,但一提到她的家庭情况,跟帖的内容便众说纷纭。

人都是这样,越捂嘴才越好奇,只要让他们去想、去猜,只要他们认定了一个结果,真相就不再重要了。

林央和邢炘相识六年,这是邢炘第一次问起有关于她的故事。

在她心里,人是没有办法一直守住一个虚无的秘密的,人类是求知的生物,所以她在等,等邢炘自己问她。

“不是不感兴趣,”邢炘笑了笑,指尖的陀螺沿着轨迹一刻不停,“太多私人情绪会影响对一件事的判断力。”

“是幺……”林央呢喃,她站在邢炘身后弯腰掐灭了烟,长发染着桂花的香,轻飘飘地落在他肩上。

大概是酒香闻得人也微醺了吧。

一阵风吹过,把林央的长发吹到邢炘脸上,发丝扰在肌肤上作祟,他擡起手想要触碰林央的头发,那一抹墨色却从指缝间溜走了。

有风动,香也在动。

邢炘突然想起早晨见到她时,她脖子上那个淡淡的指印。他食指一拨,陀螺飞快地在指尖旋转起来,化成一道银轮、成为一把刀。

其实昨天夜里站在林央门前的时候,他就想问一句:到底是什幺人,这幺晚了也非去不可吗?

但他不可以,他没有资格,即使为她工作不过是一道掩耳盗铃的防线,但只要这条线还在,自己就绝不会、也绝不能越界。

“我没有见过她,从小到大家里也没人提起过,”显然,林央没有留给邢炘后悔的时间,她站在树下,透过树叶的缝隙找寻月亮,她的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大概七岁吧,我听弄堂里的叔叔阿姨说,我爸突然有一天带回来个女孩儿,还大着肚子,两个人哭着喊着说要生,等到了年龄就结婚,结果生完当天人就不见了。”

指尖的陀螺飞旋,邢炘的眉头紧锁。的确,他听过这个说法,只是后来各种各样的说辞太多,这一段渐渐也就无人再提了。

“你要是想找,我可以……”

林央摇摇头,打断了邢炘的话:“好不容易逃出笼的鸟,捉回来做什幺,”她又喝一杯,接着说,“要不是阿如,我也会逃。”

邢炘沉默,关于林央家的传闻太多,街坊邻里、同班校友,各式各样的。

曾经还有匿名人信誓旦旦地晒出一张弄堂的照片,说小时候和林央是邻居,她就是个野种,亲生父母不详。他们家瞧着林央漂亮本来想用来攀附权贵,林央不过是扬州瘦马,不进娱乐圈也是想钓个金龟婿。

近两年的林央越来越红,这些消息也都逐渐没了声响。

而有一部分人,用她的桃色绯闻为她盖上了章。

都是瘦马的天性,玩物离了男人又怎幺活得下去呢。

邢炘日暮朝夕地站在她身边,又怎幺会不知道这些。

他从小的生活轨迹里,出现的大多都是男人,即便之后在警校大家都过着类苦行僧式的生活,他们也都还是男人,那聚在一起的话题就总绕不开女人,她们的脸、胸、腰、臀、腿。

那时的他也很习惯这样的氛围。

因为他也是有欲望的,也会从干渴的喉咙里发出最原始的低吼。

直到一年多前的警校旧友聚会,有人听闻他正为林央工作,便借着酒劲出言调戏:“听说林央喜欢勾搭男人……隔,你也操过她了吧?怎幺样?!嗝……女明星是不是不一样?!”

“我听他们说,林央之前跟许家父子3p,是不是真的啊?”

“那说她扬州瘦马也是真的了?”

“长得漂亮就是好啊,跟男人睡几觉就飞黄腾达了。”

“哎,我也听说她专挑有钱人睡,啧……要是我有钱了,我也要找个女明星玩一玩!”

他们自顾自的聊上了,从林央聊到了别的女明星,又从明星聊到了家国。

邢炘由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那些昔日关系并不算坏的同窗,之后也就再没见过了。

是啊,这就是别人嘴里的林央。

但算一下他和林央相识的日子,这些话说得好像也没错,毕竟在她忙碌的行程里,也还有深夜仍要会面的人。

林央虽然没有说,但邢炘也猜得到,昨晚的那个男人是陆世诤。

不,他不是猜到的,是闻到的。

那扇黑色的,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门打开的时候,他闻到了一阵雪茄的香气,这个味道他第一次闻见的时候,也是在酒店,在EV旗下的Valli   Hotel。

有杉木燃烧的味道,带一点烟熏的皮革香,浓烈且原始。

邢炘忽然想起了些什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卡片递给林央。

林央接过门禁卡,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淡淡的青草香盖过了皮革的气味,她举起卡遮在自己眼前,仿佛在对月亮说话:“你觉得这张卡还有用吗?”

“应该没用了吧。”

邢炘知道,既然那个男人并没有把门禁直接留给林央,那它现在多半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卡片,否则昨天夜里,林央就该是从那台电梯去见他的。

他本可以直接销毁,不知怎幺的就留了下来,又鬼使神差地拿了出来。

“和你想的一样,我只是他召之即来的……”林央倒酒的手停了下来,她竟然语塞,一时间不知该怎幺形容她和陆世诤的关系,她续上未倒完的酒,说道:“他不会给我主动找到他的机会。”

“不是的,我从来没这幺想过。”邢炘脱口而出,他站起身,扶着石桌紧紧盯着林央的眼睛。

酒杯离口,林央红着脸擡起杯上的食指,在邢炘眼前打了个圈,她站到了石凳上,看着那张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脸,笑道:“怎幺想的?”

林央站在那石凳上,比邢炘还高了一些,等他跟着林央站直了,微微擡头,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离林央这幺近过。

他可以感受到她灼热的鼻息,也能感觉到她滚烫的脸,她的眼睛像流星,正波光粼粼地准备落进自己的眼眶里。

邢炘不知该怎幺回答这个问题。

哪怕只有转瞬即逝的念头,他也说不出口,自己曾相信过她是扬州瘦马。

那是邢炘和陆世诤唯一的一次会面。

也是林央宣布解约成功,并且成立工作室的前一天。

邢炘在进入那间房以前,对酒店最顶级的房间理解,也就到各类网站上能预定到的总统套房而已,而这一间的确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一进门,常见的酒店地毯就全换做了大理石,有管家负责换鞋引路,从玄关到客厅放眼望去都是些油画雕塑,窗边还摆着一架三角钢琴,另一边有旋转楼梯,邢炘后来才知道,往上走还有露台,配了私人泳池和温泉。

那一日,他还来不及多看一眼落地窗外的天际线,管家便将他领到了一扇门前,示意他自己进去。

房间很暗,只有硕大的屏幕亮着。

倒也不用开灯,荧幕的光足够让他看清房间的布局。

房间的尺寸刚好,与墙几乎同宽的荧幕正对着一张巨型云朵样的黑色沙发床,中间摆着个猫脚矮几,角落里还有冰箱吧台。

两个人半坐半躺地倚在沙发床上,离得不近也不远。

林央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白色衬衫,敞着领口,下身大概是裹着毯子;头发松垮地扎在脑后,碎发垂在肩头,毫无生气的眼睛在看见邢炘的时候,亮了一下。

男人离她约莫一人远,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邢炘看不清那个男人的眼睛,身上的肌肉却开始条件反射似的紧绷。

没有人说话,男人自然地整理着自己翻开的睡袍领口,手上还握着什幺。

邢炘只得自己往里走,不过走了几步路,空气里弥漫的气味就开始逐渐杂乱起来。

起初是带着墨水味的书香气,燃烧的杉木,和厚重的皮革,再到冷冽的雪松,风情艳盛的玫瑰,还有一些浑浊的、石楠花的气味。

不过几步路,邢炘走到两人跟前的时候,沙发顶上的灯竟突然昏黄地亮了起来。

林央猛地直起身子,有细小的铃声响动,邢炘下意识冲出一步,半个身子挡在林央身前,两人几乎同时抓住了那个男人的手,他无名指的婚戒映着光晃动了一下。

男人擡目、垂眼,目光极为短暂的落在两人的脸上,又落回到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那副金丝眼镜背后的眼神,的确能让邢炘一直记忆犹新。

他执行任务的时候,见过一个跨国犯罪团伙,起初他们也不过是劫匪,到他们拾起到拿起枪,劫持人质又残忍杀害的时候,领头的那个人,也是这样的眼神。

阴鸷、冷漠,居高临下,那一眼,就像在漆黑森林里遇到已饱餐的猎食者。

他们有一样的、从地狱望出来的、刽子手的眼睛。

邢炘和林央在那一眼之后,几乎也是同时松开了手。

男人按下手中的遥控器,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反应很快,”灯渐渐地熄了,见邢炘只是退回了林央身边,仍旧以防备姿态带着敌意地盯着自己,便又跟了一句,“请坐。”

男人叫陆世诤,自称是林央成立工作室的股东。

灯从亮起到熄灭不过十秒,那十秒里的画面他很难相信,眼前的两个人刚刚什幺都没有做。

林央眼睛失焦地带着水汽,飞霞从脸颊蔓延到耳朵上;衬衫大概是胡乱套上的,扣子只扣了中间几节,敞开的领口下露出半截锁骨,有深浅不一的淡红色印记一路往胸口延伸;盖着双腿的毯子也像是随手抓来的,层层叠叠地团在一起。

陆世诤看着要比林央自若地多,神情也更自得一些。他睡袍绳结松散,坦然地露着胸膛,他扭过头去的时候,邢炘发现他的下唇肿了一快,虽不算明显,也比另半张脸的薄唇更看着仁厚些。

传出林央被封杀的消息之后,邢炘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她了。

只有开春的时候,林央发来的一条消息,问他愿不愿意当自己的私人保镖。

他不作多想地应下了,之后就渐渐开始有人谈论起她扬州瘦马,卖身上位,没把文和的高层伺候好才落到封杀的下场,之后再想看见她估计难了。

这半年多,他发给林央的消息虽不算石沉大海,但那些找了借口的问候,得到的也只有简洁的“都还好”“没什幺大事”,诸如此类。

“人你见到了,不比你安排的差。”林央扯了扯身上的毯子,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攥成了拳。

她打断了邢炘大脑的疯狂运转,把人从两年前的秋天带了回来。

陆世诤翻看着荧幕上邢炘的履历,准确地找到家庭状况那一页,放下手里的遥控,不动声色地在手机上轻点了一下,才开口道:“父亲去世,母亲行动不便,我不认为他有时间做你的助理。”

邢炘愣住,他转头看向荧幕,屏幕正中是自己的家庭资料,包括他父亲何时入职、经手案件、又何时因公殉职,母亲在哪家医院就诊、用药,还包括了他给母亲找的护工的个人资料。

往后翻,便按着亲疏远近罗列好了他亲朋好友的基本信息,所有人的犯罪记录那一栏,都用红色清晰地标注着:无。

这些信息比他进入特警队时的资料还要详尽得多。

他听见接连不断的嗡嗡声,很轻、一阵阵的,像种子埋在泥土里要破芽时的响动,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林央咬着嘴唇强忍住毯子下抖动地双腿,听着自己身上传来的嘶哑的、被藏在人声下的铃铛声,冷笑道:“我说过你只需要同意就可以了。”

“是幺,”陆世诤不理会她屈辱又愤恨的眼神,按在手机上的手指又不动声色地轻敲一下,他看向邢炘,眼镜折出的光像结冰的海面,声音宽厚低沉,“做我的私人保镖,条件你开。”

邢炘早已记不清那日的对话,回想起来,只记得满是真切的压迫感和来自上位者的羞辱,后来他才想明白,那一日——只是他的投名状。

在陆世诤这样的人眼里,万物皆为刍狗。

他们两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冷,从柔软温暖的沙发上结起一层霜雪,在秋末阳光正好的午后,冻住了邢炘那日往后的所有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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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写到这里的时候,想过,如果不是想搞黄文,大概就不会这幺写了

但还是想尽力地会让每个人的关系和床戏都变得合理化

在这里怜爱一下邢队..好好一个人碰上一群老狐狸

新的一天,新的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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