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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茜安没有告诉索斯,她的记忆其实一点点地在恢复。虽然她能够想起的东西都是一些碎片式的,非常零碎的片段,往往只有一个画面,并且一闪而逝,可是她依旧能够认出来,那些画面里的全部都是索斯和她。
西装革履的索斯,摆弄花草的索斯,懒洋洋喝水的索斯......这些片段让卡茜安确信她跟索斯真的已经结婚了,所以她才愿意留在索斯的房间里。毕竟夫妻分房睡很奇怪啊,她应该尽快适应索斯的存在才对。
说到底,卡茜安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她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就会抛开所有的质疑坚定地跟这个人在一起。
这种人的心思很好揣摩,因为他们单纯而且直白,但是这种人同时也是最绝情的,一旦受到了欺骗和伤害,再想让他们回头就要付出非常惨痛的代价。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卡茜安正在索斯的怀里睡的香甜,索斯看了她一晚上,不明白为什幺人类这幺弱小都能够睡得这幺安稳,难道她从不害怕有人偷偷地潜进房间在她睡梦中把她掐死吗?
索斯一直都是浅眠的,他从小就被教导必须要时刻保持警惕,雪原那种地方不警惕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因为环境恶劣,资源少,食物少,所以不同的种族甚至同类间都会进行厮杀。他跟塞西相依为命一起长大,没见过母亲,只有一个老仆在照顾他们,但是后来老仆死了,他们就只能靠自己活下去,那是一段索斯至今都不愿意回忆起来的过往,简直就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他们两个就被父亲接进了庄园,总算是摆脱了那种地狱般的生活。
虽然自那以后他们两兄弟就渐行渐远了,但......两个人都活着比什幺都重要,不是吗?
更何况现在还有了卡茜安,虽然这个女人脆弱又愚蠢,但是......塞西很喜欢她,那就必须要留下她,不能让她被父亲杀死。
所以塞西,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幺还不回复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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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斯说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卡茜安对此表示疑惑,但当她追问的时候,他却不愿意细说,只让她不要管他的事情。
明明她在关心他,结果他居然这幺不领情?!
卡茜安见此索性不再管他,随他爱干什幺干什幺,反正她也不缺他挣的那点钱。现在花店资金运转正常,只要再过半年她就能还清当初开店欠的那些债务——没错,她借了二十枚银币才开的花店,索斯身上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只有他还把自己当个少爷,什幺杂事都不愿意干,问就是不缺钱——不缺个头!反正不用他花钱,可不就是不缺钱幺!
吃软饭的没用的男人!
卡茜安在心里骂了他好几句,又想起来他唯一的作用,好吧,就当他是卖血的好了!
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卡茜安才顺了心里的那口气,她不喜欢这种被漠视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被排除在了索斯的人生计划外面一样,他什幺都不说,她什幺都不知道,这算什幺夫妻?
卡茜安决心等索斯回来以后跟他好好地谈一谈这个问题。
可她左等右等,一直到天黑了也只等到一个索斯托人捎回来的口信:他让她早一点睡,他大概率要晚一点回来。
——也不说他在哪,也不说他有什幺事情,就只有干巴巴的一句“晚点回来”,让卡茜安怎幺也安不下心。
实在是太可恶了。
卡茜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真的困极了才慢慢地睡了过去。可她睡的也不安稳,可能是记挂着没有回家的索斯,她半梦半醒间一听到房间里有声音就立刻有了意识,带着困意含糊着问了一句:“索斯,你回来了吗?”
听不到回应,从窗户外吹进来的风让她打了个寒噤。卡茜安疑惑地转向窗户的方向,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有,她记得睡前把窗户关上了的啊,怎幺又开了呢?
她有些想要下床去把窗户关上,可她又实在是贪恋床铺的柔软,不是很想动,然而紧接着她就听到了窗户被关上的声音,她这才确定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这个想法让她又清醒了一点,但是黑乎乎的房间里她实在是什幺都看不见,于是她壮着胆子又问了一遍:“是索斯回来了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卡茜安的睡意被吓走了大半——怎幺没人说话呢?没人的话窗户是谁关的?
“索斯?你回来了就说一声啊。”她慢慢地坐了起来,颤声道:“你怎幺不说话啊......我有点害怕......”
或许是害怕两个字起了效果,她听到窗户边上传来了一道声音:“你......”
“你还没睡吗?”
这个声音有些沙哑,跟索斯的有一点像,但是声调似乎更低沉一点,卡茜安不太能分辨得出来,可是如果不是索斯又是谁呢?
“我,我担心你,所以......”卡茜安向窗边靠近了一点,执着地又问了一遍:“索斯是你吗?”
“......”
那个男人没有说话,卡茜安的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她悚然地瞪大了眼睛,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尖声叫道:“你不是索斯!你是谁?为什幺会出现在这里?你——你想干什幺——”
“嘘,卡茜安,不要这幺大声,会引来别人注意的。”男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怎幺知道我的名字的?你——”
“你可以把灯点亮,先看看我的脸,别害怕,你认识我的。”男人的声音有一种让人安静的魔力,卡茜安竟然觉得他的语调很温柔,心里的恐惧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她本不该如此掉以轻心,但是,不知道为什幺,她就是觉得这个男人不会伤害自己,甚至这个声音让她不安着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她根本不害怕这个男人,她只觉得紧张,虽然不知道为什幺她要紧张,但是当她拿出火柴点亮煤气灯的时候,她真的因为即将看见男人的脸这件事情感到了窒息。
这种窒息是因为她预感到了坏的结果,可她想不到会有什幺坏的结果,难道这个男人会很丑吗?——她甚至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或者最坏的结果就是这个男人会伤害自己,可是如果他有这个想法的话为什幺不第一时间就动手呢?
心跳动得越来越快,卡茜安说不出的紧张,还有一种没来由的不好的预感,但她跪在床上,手依旧稳稳地举起煤气灯,一寸寸地照亮了已经站到她面前的男人。
先入眼的是棕色西服的下摆,紧接着是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领结,再然后就是精致的下巴和淡色的嘴唇。卡茜安认真地看着他,直到淡黄色的灯光下显露出男人的眉眼,她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索斯?你......不......不对......”
卡茜安第一眼看见的确实是索斯,但是下一秒她就觉得不太对了。因为怎幺说呢,索斯的气质不是这样的......索斯没有这幺......温柔......
“好久不见,卡茜安。”在晃动的火光中,男人摘下头上的礼帽,浅金色的头发轻轻荡下,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带着无穷无尽的思念和眷恋,卡茜安觉得陌生,可她又听见他说:“我很想你。”
她突然就想起了一个画面,同样西装革履的年轻男性风尘仆仆地站在花店门口对她说:“我回来了,卡茜安。”
我回来了,卡茜安。
我回来了。
卡茜安的头疼了起来,她皱起眉,一手按着头,慢慢地跪坐到床铺上。
“你是......”
脑海里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名字,但是不成型,她想要喊出那个名字,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皱着眉想要想起来那个名字,想要想起来更多细节,可是她的脑海里除了那个画面其他的什幺都想不到了。
“你没事吧?头很疼吗?”男人见状连忙扶住她的肩膀,“先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别想了,我知道你不记得了。”
卡茜安闻言摇了摇头,她用力地抓住男人的手,死死地握在手心里,好像这样就能想起什幺似的。可她越想头就越疼,脑海中的画面闪的很快,她都来不及看清楚就都消失了。
“你是......”她有些无助地擡起头,眼眶里的眼泪顺着她的动作淌了出来,“你是谁......”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有些苦恼还有些崩溃,“我想不起来,你是谁?”
“我是......”男人欲言又止,有些心疼地用指腹擦掉她面颊上的泪痕,叹息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你不是索斯,那你是谁?为什幺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卡茜安不解地去摸他手上的老茧,“这手不是索斯的,所以你是谁?为什幺你会认识我?我认识你吗?你告诉我啊。”
“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想知道你是谁,为什幺你会认识我?”
“我是......”男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是你的丈夫,我叫......塞西。”
“我说,塞西都重伤了,你不打算去看看他?”
“塞西是谁?”
“你连你先生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他从没有告诉过你吗?”
“塞西......”卡茜安低头喃喃道,“塞西......先生......?”
听到熟悉的称呼,塞西面上一喜,“你想起来了吗?”
谁知卡茜安突然尖叫了一声,用力地将他推开,然后抱着自己的头面露痛苦,无力地倒在床上。
“你怎幺了?卡茜安?卡茜安!”
“好.......疼......”卡茜安痛苦地呻吟着,她的大脑好像被人生生地搅成了一团,什幺都想不起来,但是疼,很疼,像被活生生地抽掉了什幺一样。
塞西赶紧查看了她的身体状况,却在她的脑后发现了一道禁制,禁制上的气味很熟悉,下这道咒语的人正是索斯。
是他抽掉了卡茜安脑海中一切跟塞西有关的记忆,所以卡茜安现在才会因为记忆的冲突变得这样痛苦。
塞西皱起了眉,试图用自己的力量除掉这段禁制,可是这种禁制很复杂,如果强行突破可能会对承受者造成不可逆的严重伤害。
他叹了口气,心疼地将卡茜安抱进怀里,轻声哄着她:“别想了,你不用想起来我是谁......别想了......”
“可是......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
卡茜安忍着疼痛揪住他的衣服,“我不能——”
塞西闻到了空气中逸散出来的些微的血腥味,他心里一紧,擡起卡茜安的下巴,果然发现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别咬......”他低声说道,一边紧掐着她的下巴,强行分开她紧咬的牙齿。
鼻尖萦绕着的气味挑动着他的神经,无论是血腥味还是女人身上的气味,塞西慢慢地凑近她,缓慢而危险地嗅着卡茜安的味道,好像是要将这种味道刻进心里一样。
卡茜安难忍疼痛,下意识地咬住塞西的手指,尖锐的犬牙瞬间刺破皮肤,塞西轻轻地嘶了一下,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手。
这一点血让卡茜安的大脑瞬间就麻痹了,她下意识地舔掉嘴唇上的血迹,主动向塞西的方向凑过去,脸上露出乞食的表情。
“你......”塞西苦恼地看着她变成红色的一只眼睛,歉疚道:“都是我不好。”他抚摸着她的脸颊,卡茜安张开嘴侧过头想要去咬他,一脸兴奋的跃跃欲试。
她已经被食欲控制,变得不像一个人了。
她现在就是最低级的吸血鬼,是必须要被处理掉的那一类。
塞西无比心痛地看着她,都怪自己的疏忽才让她沦落到如今的这副模样,他必须要对她负责。
“卡茜安,别怕,我会让你恢复正常的。”
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嘴唇,神情庄重地发着誓。
卡茜安困惑地看着他。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索斯从门外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闻到你的味道了。”
这句话自然是对塞西说的,床上的卡茜安一见到他就欢喜地朝他爬了过去,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索斯微微一笑,熟练地接住她,将自己的手腕放到她的嘴边。
卡茜安一口咬住,塞西见状立刻冷了脸,质问道:“你一直在给她喂血?”
“是啊。怎幺了?不行吗?”索斯反问道。
塞西不理解,“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她很难变回人类?”
“为什幺要变回人类?让她成为吸血鬼不好吗?让她身为吸血鬼生下吸血鬼的孩子,就不用失去生命了不是吗?”
“你从没有问过她的想法。”
“好啊,那我现在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她,让她自己来做决定,怎幺样?让她知道是因为你她才变成一个怪物的,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索斯冷笑了一声,果不其然看见了塞西脸上闪烁的眼神。
“你无法保证她不会恨你。所以你害怕了,对吗?”
“我会让她变回去的。”塞西说,“在那之前,请你不要再给她喂血了。”
“我从没有听说过那种事情,你在异想天开吗?更何况,就算她真的变回了人类,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怎幺办?你找到方法了吗?”
“还没有,但是——”
“那就只能用我的方法了。”索斯打断了他的话,咄咄逼人地说:“你现在就对她进行初拥的仪式,将她变成血族,这样所有人都能安心,父亲交给我的任务可以完成,卡茜安也不会因此失去生命——这样好的方法你还在犹豫什幺?”
“跟她失去生命比起来变成血族这点牺牲根本不算什幺,更何况她现在忘记了一切,已经接受了自己血族的身份,她也不会因此而怨恨你,不是吗?”
“不行。”塞西斩钉截铁地拒绝道:“血族的世界太残酷了,我们不能把她牵扯进来,要尽快把她摘出去才行。”
索斯奇异地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你当初招惹她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她会因你而受到牵连吗?你现在跟我说什幺要把她摘出去......你觉得可能吗?”
他嘲笑道:“塞西,这幺多年过去了,你怎幺变得这幺优柔寡断了?怎幺尽说一些可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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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愿意对她进行初拥仪式,那幺就由我来好了。”索斯这样对塞西说道。
“不行!”塞西这一次的反对格外激烈,“你来进行初拥,那她就永远是最低级的血族了,她的身体里流淌的是我的血,怎幺能让你的血再混进去?”
“那你现在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的,到底想怎幺样?”
索斯嘲讽似地反问道。
他想怎幺样?
他想让卡茜安变回以前的样子。
塞西走到索斯的房间里,躺倒在床上,闭了闭眼。
他这次去雪原可以说是一无所获,还损失了很多。
根本找不到能够不损伤母体的堕胎方法,因为女性吸血鬼很难怀孕,她们的身体会自动将胎儿消化吸收,所以为了提高生存率,吸血鬼胎儿的生命力极其旺盛,甚至有些胎儿会反噬母体,掠夺母体的生命和力量。
人类女性跟吸血鬼结合并怀孕也是有概率的,只是人类毕竟是吸血鬼的食物,吸血鬼胎儿出生后将母体当作食物大快朵颐的事件数不胜数,而且血族跟人类的混血都是些低等的废物,不中用不说,还会无脑攻击人类,给纯血制造麻烦,所以综合考虑之后,血族的长老们就暗中协商,一致同意要禁止吸血鬼跟人类之间的通婚和生育。
当然这条规定都是心照不宣,私下实行的,不会明令禁止,那样太掉价了,有损高贵血族的威严,以至于一些家族里不听话的子嗣依旧会乱搞出一些麻烦。
而这些麻烦一旦被发现就必须要解决掉,于是自然而然地,血族中的一些人就要去担任“行刑者”这一项职务。
塞西一直以来的工作,就是遵守父亲的命令,负责处理掉那些应该被淘汰的低等血族。当然,这只是明面上任务的,在暗地里,他也会负责一些暗杀的行动,凡是会危害到切斯特家族的人,都必须要处理掉。
他的双手早就已经沾满了同族的鲜血,也因此沾惹了不少的麻烦和怨恨,想要他命的人有很多,只是忌惮于切斯特家族的地位,亦或是他的能力,暂时隐忍着没有下手罢了。
这些事情索斯当然都不知道。塞西也不会让他知道这些黑暗的东西。
索斯只需要一无所知地当他的少爷,安静地做一个爵位的继承人就好,血腥和暴力的事情总会有人替他解决的。
这听起来并不公平,明明是双生子,为什幺一个可以做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另一个就必须要去干那些血腥又暴力的事情呢?可是有些事情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如果塞西不愿意手染鲜血,他和索斯就永远不可能离开雪原——当年他们的父亲,也就是切斯特公爵,仅仅只看上了塞西一个人的能力,是塞西与他谈了条件,索斯才得以跟他一起被接入庄园。
当时因为他们感情好,所以才不愿意分开。可是不公平的待遇总是能够扭曲甚至摧毁掉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塞西在无数个痛苦的深夜都曾后悔过自己的这个决定,而他跟索斯之间的疏远也是不可避免的,哪怕他清楚地知道索斯为此而感到悲伤。
可是索斯什幺都不知道,他注定无法理解他的痛苦。
塞西只能自己一个人消化那些令他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努力让自己变得麻木,像一把没有感情的刀,他会逼自己忘掉那些痛苦的悲鸣和哀求,假装闻不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以及冰冷的死亡气息。
纯血吸血鬼的体温本来就已经够低了,可是塞西每一次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另一个人的胸膛的时候,依旧会有一种即将被他人的血液冻伤的恐惧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头怪物。
就是在那样的一段冰冷的时光里,塞西偶然路过奴隶市场,花了十枚银币买下了一个女孩。
就跟人类会在河流中放生买到的鲤鱼一样,他买下女孩的时候只是单纯想做件好事,找一点无用的心理安慰,骗骗自己其实他还没有那幺的杀人如麻。
聊以慰藉的玩具罢了,他并没有对女孩多幺上心。
从奴隶市场出来后,他给她买了几套衣服,又给了她二十枚银币,让她自己好好生活。然后他就走了,连名字都懒得问一下。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再一次遇见她。
说实话塞西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来,只是在一次任务结束后,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天上下着小雨,他也懒得打伞,看见街上的人都在躲雨,于是他随大流地想要找个屋檐,就在这时,从街角的一家花店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女人,她微笑着朝他招手。
塞西很确定自己不认识她,但是他还是走过去了,可能是因为无聊,又或是想要看看这个女人要跟他说什幺,总之他就是走进了那家花店。女人给了他毛巾和热水,并告诉他可以在花店一直待到雨停下来。
这种来自异性的示好塞西见得多了,所以他当时不以为意地对着她调笑了一句:“随随便便收留一位陌生的男士,不太好吧?”
女人闻言惊讶地问道:“您不记得我了?”
塞西记得很清楚,他跟卡茜安从陌生到熟悉的每一个细节,一开始他们几乎不说话,她忙她的生意,他看他的书,或是坐着发呆,怎样都好,卡茜安不会来打搅他。后来他试着帮卡茜安的忙,帮她搬搬花盆,剪剪花枝,或是收钱,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工作,他却从其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快乐。
他不要工钱,于是卡茜安就给他做饭吃。塞西尝不出味道,但他依旧觉得好吃。
塞西从没有跟人类女性交往过,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沉默寡言的,面对卡茜安他总是感到不知所措,可是卡茜安看向他的目光永远都是包容的,她总是有无穷尽的耐心等着他,无论他说不说话。
小小的花店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感到自由的地方,只要他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门,他就不再是塞西,只要走进花店,他就是卡茜安的先生,是一个过着平凡日子的普通人。
塞西觉得自己半生漂泊无依,在他的世界里天上永远都下着雨,他本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躯体在雨中腐烂,但卡茜安的出现就是从层层叠叠的乌云缝隙中挤出来的那幺一点阳光,勉强照亮了一方世界,让他得以有一个安睡的居所。
卡茜安,卡茜安,卡茜安。
塞西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他无比怀念他们二人从前的生活,又怨恨自己为什幺不早些表露心意。
他是一个可耻的胆小鬼,总担心自己的身份会给卡茜安招惹麻烦,于是迟迟不对她作出回应,可他又舍不得离开她,既眷恋她的温柔,又无耻地渴望她的宽容,任性地消耗她的等待——他知道她会等他,因为被这般偏爱着,所以他才敢如此地有恃无恐。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塞西的心脏开始出现抽搐性的疼痛,他难以控制自己去听隔壁的动静,事实上他一直会想,想卡茜安是如何与索斯相处的——她是否会显示她的俏皮与温顺?
卡茜安是一位聪明且讨喜的女子,这一点塞西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她从不会吝啬给予自己的爱意,如果有谁能够幸运地得到,那绝对会是一件令人非常羡慕的事情。
塞西不想承认自己心中的醋意,起初只有一点点,他还可以忽略,但是在卡茜安被抹去记忆后,他的心里就像打破了一坛子醋一样,咕噜咕噜往外冒着酸水。可他又不得不将卡茜安托付给索斯,因为索斯是他的亲弟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放心并且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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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茜安睡得不安稳。
索斯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他手腕上的伤口是新的,已经愈合了,估计明早就会消失。卡茜安睡前一般都会进食,往常她一直都睡得很沉,只有今晚,她显得格外躁动和不安。
因为她见到了塞西。
索斯有些心烦意乱地敲着手边的桌子,他确实想要尽快见到塞西,但他并不想这幺早让卡茜安和塞西见面,谁知道塞西突然就回来了,根本不通知他。今天父亲将他喊去了办公室,微笑着问他孩子怎幺样了。
索斯对他父亲的印象一直都比较好——至少对于吸血鬼而言,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好家长,只是对人类没有什幺耐心罢了。但是今天,当他推开厚重的大门,站到深色的办公桌前,被父亲那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的时候,索斯竟然不由自主地冒起了冷汗,他感受到了无比沉重的压力,
一个近乎不敬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父亲可能并没有他想的那幺好。
他确实在笑,可那笑容不达眼底,虚虚地挂在皮肉上,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像一条阴冷的毒蛇,蛇信子一般舔过他的脸。
那一瞬间索斯生出了自己不是他亲生儿子的错觉,他不信会有哪个父亲用这样的眼神去看自己的儿子。那幺塞西呢?索斯忍不住想,他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塞西吗?那塞西的心里,会是什幺样的感受呢?
塞西真的如他所想的一样十分受到父亲的重视吗?
索斯对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但是不管怎幺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塞西同意将卡茜安转化为吸血鬼,这样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能安全地生下来,他也好用这个孩子向父亲交差——这是最优的解法。
“她睡了吗?”塞西走了进来,索斯因为想得太入神,所以并没有发现他的靠近。
“已经睡了,估计天亮前不会再醒过来。”他回答道。
她明天便会忘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你跟我出来一下,我要问你一件事情。”
塞西带着他走到门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索斯不爽地呿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干嘛摆出这幅样子来?我又做错了什幺?”他斜眼瞧他。
“她脑后的咒语,是你下的吗?”
索斯顿了一下,接着慢吞吞地说道:“是我。”
“为什幺?”
为什幺?索斯暗暗地想,当然是要让她再也不能想起你。
至于更深层次的原因,索斯没有去想,他只是单纯要将卡茜安和塞西分开罢了,清除记忆,咒语封印,是再快捷不过的方法了。
“我需要你解开她身上的咒语。”塞西说。
这下轮到索斯问“为什幺”了。
“你就不怕她想起些什幺?”
“比起这种事情,我更不希望她完全忘记我。”塞西说道。
索斯笑了,“所以,事到如今你还打算以吸血鬼的身份与人类的她在一起吗?你知道你在做什幺吗?你可是切斯特家族的人!切斯特怎幺能够跟人类这种低等生物厮混在一起!抛开种族不谈,卡茜安不过是一个孤女,一个卖花的,长得一般,还没有显赫的家世,塞西,你看上她哪一点了?你是认真的吗?”
他越说越激动,“吸血鬼跟人类凭什幺能在一起?她不过是我们的食物,你要爱上一块点心吗?别太可笑了!”
面对索斯毫不客气的嘲弄,塞西很冷静。
“所以吸血鬼到底高贵在哪儿?”他反问道。
“这还用问吗?”索斯冷笑一声,“更优越的样貌,更强的力量,已经更长的寿命,我们显然是比人类更高级的生物,我们捕食人类,就像老鹰捕食野兔。”
他说得掷地有声,可塞西的面上却露出了同情般的悲悯神色,“你错了。”他说,“特殊的容貌会让我们陷入危机,无法控制的力量会让我们更容易伤害他人,过于漫长的寿命会让我们失去自我......这些全部都是上帝给予这个种族的惩罚和诅咒。”
“你在胡说什幺?”
“你会明白的,索斯。”塞西欲言又止,“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