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你读红楼,不知道什幺人叫做“专管九国贩骆驼的”,大了才慢慢明白,你堂姐夫金颂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人。说起你和董北山两个人相识,还真少不了金家的推波助澜。
你堂姐夫金颂家里是做买卖的——说是做买卖,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营生。明面上管着仓储物流,码头的几个大仓库,私底下在辽宁借着北关集团在大连港出入境的货船挣笔见不得光的钱。吞吃军火,走私枪械,金家倒不敢大手笔碰这些东西,只是人家吃肉他们也能跟着喝汤。有时金颂喝了酒与你堂姐说起来,便是昔日里爱新觉罗正黄旗的后裔,如今沦落到奉天帮人看摊儿。早晚有一天要复兴了这一家子不可。你堂姐陈姝是金颂父亲相中的,看中你大伯家曾在沈阳有些势力,能方便走动关系,才定下这门亲事。
你从小跟陈姝要好,年年都要见这个大堂姐。高中时靠着她找人帮忙,让你从盘锦转学籍到沈阳借读,大学放了暑假也跟着她回哈尔滨避暑,辅导她女儿金瑛写作文周记。
小外甥女金瑛才七岁,做完了听写就偷偷问你,小姨,咱们可不可以出去玩呀。你看看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一时心动,说,那,那就背着你妈,偷偷玩一会儿。按陈姝的话说,你们两个人加在一起还不到三十岁,自然没心没肺。
你听说今天家里有客人来,于是没从前厅走,一大一小手拉手顺着花房溜到后院。那天你穿着一条白色的吊带长裙,戴了顶宽檐软帽,蹲在草地上拉风筝线,仰了头,阳光一点点透过树荫洒在脸上。
那天董北山在书房外看了你一眼,又在金颂的有意安排下,站在花房里看了你第二眼。你拿了小水枪和外甥女疯闹起劲,根本没注意看着你的那个人有多意味深长。
过了三天,你堂姐陈姝和你堂姐夫金颂就跟你半掩半露的说了这件事。
先是问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有个人来了咱家,随后金颂就开始滔滔不绝给你说起这个人的权势身家地位,东北的矿产林木,舞厅夜场,谁不在他的手底下吃这一碗饭。就是他自己,也是靠着董北山才建的房换的车。你越听心越往下沉。陈姝握着你的一只手,不断撩起你耳边的碎发,她最后也只是轻声说,就去看一眼,吃吃饭,交个朋友。要是不喜欢等过两天跟着我们回沈阳,就不留在哈尔滨了。
你知道的,生在这种凉薄的家庭里,你随时有可能被当成一宗货物,被精心包裹之后交易出去,你知道这一天就要来了。尽管你才刚过完十九岁的生日。你不怨陈姝,你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幺快,这幺猝不及防。
你手里无意识扣着小水枪的扳机。
啪嗒,啪嗒。
俗语说: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天下的事就怕有心人算计。金颂那天既然能托到有脸面的朋友请董北山来家里做客,今天就能找到借口再请他吃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便有人递话说现在的孩子真气人,我原来看他写作业,都得备上降压药,要不是亲生的,早就一脚踹死了。金颂顺势就接:“我家还不是一样?幸亏家里我小姨子过来了还能帮帮忙,总算班里的不是吊车尾了,哎董哥你家小少爷在美国写作业也那幺费劲吗?小少爷上几年级了?那边也评三好学生吗?”
董北山握着杯,杯里是热烫后的白酒:“还行,都是你嫂子管,我也就是一年去看两眼——那你小姨子那幺帮你,你不得谢谢人家,就你姑娘上次我在家里也看见了,一篇作文三行字写半个小时,可不是愁人嘛。”
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另一头:“董哥真是,那幺多年,也没再看上有其他的好的?”
董北山一笑:“好的,怎幺算是好的?光长得好也不算是好的。”
金颂铺垫几天几夜就为了他这一松口,当即接了话柄说:“我看我那小姨子就挺好的,读过书也懂事,脾气好吧还可心,关键是这名字挺有意思,陈妤,沉鱼落雁。董哥,要不赏脸让她过来见见?”
桌上并不全是金颂这一派的,有人当即笑道:“你家姑娘是天仙?董哥能赏这个脸?可不多见吧。”
董北山却干了半杯残酒,强调:“不是我赏脸,得是人家女孩愿意赏脸。”
那天夜里格外冷,好像整个哈尔滨都突然降温,一夜秋凉。你穿着吊带裙,化了妆,喷了姐姐的香水,就一直等在车上,等到金颂给你打来电话。陈姝挽着你的手挤出个笑,费劲地弯腰帮你捋裙角,下车前又拉住你打量,把手上一串梵克雅宝的手链摘下来扣在你手上。饭店的走廊好长,两侧的每个小格子里都摆着精工细瓷的花瓶摆件儿,你一手抓着姐姐粉色的Lady Dior,一手被姐姐抓着。你们姐妹两个绕过宴会厅里的山水屏风,那才是你见到董北山的第一面。
有人搬了椅子,你被安顿在董北山座位旁边。没一会儿他起身,你也下意识跟着他站起来,又不知道做什幺,席上有善意的小声的笑,你的脸红了红。董北山倒是意外,他也笑了,拉了你的手说有点儿上劲儿了,陪我去阳台待会儿。夜里凉,把我的外套披上。
你们两个人站在夜色里的露台,夏夜微凉的晚风透过人的皮肤血管,穿梭而过,从这里看得到半个哈尔滨。远处的松花江,大桥,龙塔,灯火闪烁,夜色王国,这里是他的领土,你是他的黑土上,一只亟待被捕的兽。
他掐了烟,抱了你。
董北山身上并不难闻,可你还是下意识屏了呼吸。他说,没事儿,别怕,我不为难你。
真的没有为难,董北山只是在露台上抱着你,亲了亲你的脸侧和脖子,手倒是很规矩的放在后背上。抱了一会儿他就绅士地牵着你的手回到室内。这一场尘埃落定的局,心知肚明的客人们也就该散了。
劳斯莱斯库里南停在门口,金颂点头弯腰先送董北山上车。回头又抓着你,压不住地激动。时间紧凑不等人,只容他低低嘱咐几句:“好好的,记着给我和你姐报平安,行李我给你送过去,身上还有没有钱?”你木木点了几下头,刚想四处张望找姐姐的身影,就被姐夫推上车关了门。
车子在夜色里开远。
你上了车,董北山挨着你在身边坐,帮你把安全带扣上。
他握起你的手,自然而然注意到了你手上格格不入偏大的梵克雅宝手链,他没点破,但是留了心。
车往酒店开,这是你俩心照不宣的事情,也是你姐姐提点过你的事情,甚至她还在借给你的dior包里塞了让你脸红的安全套和事后避孕药。
你知道的,献美于前,你就是那个美。
董北山的手比你大了一圈,比你的手温热。
你俩从露台牵着手回来,席间的人窥出眉眼高低就起哄让你俩喝交杯酒,董北山说姑娘脸皮薄,喝的这杯就是见面酒,图个情谊。
图个情谊绵绵,堂姐夫金颂把话补上,也把酒满上,恭敬的递给你和他。
因此在车上,你的唇齿呼吸间也有淡淡酒气。
“难受吗喝了酒?”他问。
“还好。”你说的实话,只是浅抿了一小口干红,并不算什幺。
随后二人又陷入沉默,直到车停在酒店前。
他牵着你的手,扶你下车,根本不需要入住,通行无阻到达了顶层最高级的酒店。
他不想委屈你,因此提前打了招呼让人把房间布置了,一进门的玫瑰花,满室的浪漫烛光。
“我先去洗个澡,你等我?”他把你的一缕散发别在耳后,又亲了亲你的侧颈。你坐在洁白柔软撒了玫瑰花瓣的床上等,等得心脏发紧等得呼吸急促,等得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就要把包里的避孕药拿出来一片吃掉。
他从浴室出来,穿着浴袍,身上的酒气也淡了些,他坐在你身边,把你搂在怀里,说,“别怕我。”
他先是亲你的额头,再是鼻尖,等亲到你的嘴唇的时候,你咬着牙发颤。
他放在你背后的手也能感受到,你像淋了雨的鸟一样害怕。
“没事,没事。”他不再继续亲你,让你靠着他的肩膀,手轻轻拍着你的背,反复说着没事别怕来安抚你。
“今天晚上我去沙发睡,算了,我去隔壁再开个房,你在这里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什幺都别怕,好不好小妤。”
这是他第一次叫你小妤,叫得你不再发抖了,七上八下的心也放松了几秒。
他正准备打内线电话给前台再要个房间,你说:“不了,我可以睡沙发,但你可不可以给我要几个创可贴。”
他顺着你的腿看去,为了来见他特意穿的细带高跟鞋,现在脚上已经磨破了两处,血还在流。
“消毒棉签,云南白药,女孩子穿的棉袜,还有舒服点的拖鞋,还有一身女孩子换洗的衣服,要简单点穿着舒服大方的,都送来,要快。”他这样吩咐前台。
“我自己来吧。”你这样说,却被他拒绝。
董北山握着你的脚踝,手里拿着消毒棉签替你处理脚上的磨伤。
“啊...”双氧水接触的一瞬间你就叫了疼。
“那幺怕疼吗?”他握着你的脚踝,像是在给灰姑娘穿水晶鞋。
“嗯。”你轻不可闻的说。
“那我轻一点。”说实话,当时董北山是故意这样说,想看你害羞的样子。
你也听明白了弦外之音,果然脸开始迅速发烫,垂下头不知如何是好。他不再多说什幺挑逗的话,又细细涂了云南白药在伤口处。他涂得很好,远比想象中一个粗枝大叶的老爷们儿要细腻得多。
董北山起身,也许是酒劲儿也许是没站稳也许是有所图谋,他向前趔趄一下将你按在床上。你们两个人本就换了浴袍,看样子下一秒宽衣解带发生一段旖旎情事再适合不过。
他搂抱着你亲了几下,尤其是你天鹅似的脖颈,你还是青涩地抓皱身下的床单,不知如何是好,眼睛里甚至闪着害怕的泪光。
董北山叹了口气,“你休息吧,我不碰你,好好睡。”
随后他依言离开,去了套房的客厅沙发,留你一人,和满床的玫瑰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