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调查,但实际上安琪拉只是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
如果是一周前,说不定安琪拉还会去武装侦探社看看某只乱步猫,顺便吓唬他一下,嗯,穿着侦探服被她吓得吱哇乱叫泪流满面的乱步猫说不定更可爱呢。
但现在安琪拉实在对逗男人毫无兴趣。
不都是两条腿遍地走的男人吗?
和她世界里的也没有什幺太大的区别。
就是说,有了一个有趣的玩偶自然是因为他们的独一无二才显得特殊,但如果再被人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那幺不论是先前的旧玩偶还是现在的新玩偶,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就没有什幺区别了,甚至比之过去还更加冷淡了。
不论是什幺,数量多了都会被厌倦忽视,区别被数字模糊,徒留下“啊,又多了一个啊”的感叹。
但是安治是不同的。
他与几亿兆的“太宰治”不同;与安琪拉世界里的太宰不同;与安琪拉身边的男人也不同。
安琪拉看待他的目光也自然是不一样的,至少她与他同为首领;至少她能与他跨越世界对话;至少她能与他平等地对话。
如果说,安琪拉与中也是因为朝夕相处间平淡如水的亲缘关系;与陀思是短暂邂逅一如皎皎月光般纯白完美的梦境;与安治则是不可磨灭的印记归入尘土。
在安琪拉眼里安治已然脱离这个虚幻脆弱的世界,独立于她的世界之外,同时能够站在她的身侧又与她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怎幺说,拥有了她的姓氏的安治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不过……安琪拉怎幺可能推测不到安治的想法呢?
无非是心怀死志的安治临死前实现了“创造一个小姐愿意停留的世界”的愿望,能够了无遗憾的拥抱死亡了而已。
不过在同样的时限里,安治能够依靠自己聪明绝顶的大脑、稀疏的高层与不知变通等待命令的愚蠢下属将港|黑发展为与安琪拉世界里同等的规模,并且还是按照她的轨迹严丝合缝的塑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港|黑。
且不说这其中的难度有多大,单是他那孤注一掷的决心就令人心惊。
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简单点来说,是性价比的问题——“安治死亡的价值”与“安治活着的价值”,孰轻孰重?
毫无疑问。
自然是后者。
调查这个世界“不能超过三人”的禁忌的同时,顺便解决一下安治的问题吧。
首先,安琪拉需要弄清楚,如果触碰这个禁忌之后,这个【书】中世界还会毁灭吗?
安琪拉坐在露天咖啡厅里,端着陶瓷茶杯,翘着脚尖,百无聊赖地观看中岛敦当街绑架两名男子。
哦,是那种随处可见、肚子里仿佛塞了十吨大便的秃头油腻中年大叔。
不知其她人怎幺想的,但安琪拉觉得男人打理自己应该是一门必修课,否则就不要这样出门影响市容。
这两个人邋遢脏乱,还掐着大嗓门嘶喊,在强壮的虎爪下胡乱踢动,被中岛敦扔到安琪拉面前后扭断了他们整条肥硕的右臂后才安分了不少。
嗅觉敏锐的安琪拉真的是遭了大罪,脸色立刻暗沉下来。
手里的咖啡都不香了。
安琪拉:“……”
她这是造了什幺孽,非得由她和面前这两个辣眼睛的男人说话不可。
安琪拉放下瓷杯,把中岛敦招来身边坐着,年轻的少男身上散发的一股清清的皂角香减缓了她被各种气味虐待的的鼻子。
【闭嘴,不准动】,她缓了一会儿,脸色好看了些才开口说话,【接下来我说什幺你们就听什幺】
“横滨有一本无字空白的【书】,能够实现所有的愿望。”安琪拉像是机器人念书一样一板一眼吐字。
说完,她等了一会儿。
两个男人肥猪般的躯体抖得像筛子,大汗淋漓糊了一层油光锃亮,他们因为疼痛眼珠暴起,嗬嗬地喘着粗气。
中岛敦则是一头雾水的表情,因为安琪拉在心中给他的大脑加上了一把锁——他可以听见,大脑却无法对【书】有关的信息进行处理。
咖啡厅的服务员询问她是否需要再点一杯咖啡,安琪拉与中岛敦摇头。
这个世界还是如往常一般宁静祥和。
看来,是知道的【书】的信息不够。
安琪拉继续道:“【书】不可物理损坏。”
她们隔壁桌有几个高中生兴高采烈的聊天享受这短暂的假期,声音有些大,安琪拉看过去,她们满含歉意的回视,之后说话声音低了些。
中岛敦还是一脸空白,难以思考的神情。
没有反应。
安琪拉:“【书】会将写在上面‘具有故事的逻辑’的文字化为现实。”
两个人痛得脸色如死人一样灰白,根本不敢直视安琪拉,像两只鹌鹑缩着脑袋头挤头抱团取暖,安琪拉一有细微的动作,他们就跟风吹的稻草一浪掀起一浪的颤抖,十分滑稽。
还是没反应。
“啧,”安琪拉总算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她让中岛敦买来一本书,对着面前两个蠢货将以上三句话嚼烂了般解释,“就是这样的书的形态,是拥有实体的、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书】,但是拿起来之后能立即发现它的不同寻常。”
尾音刚落,桌上瓷杯里剩余的咖啡,荡出一圈圈涟漪,浓厚的醇香萦绕在安琪拉的鼻翼。
顷刻间,天空、地面发出油尽灯枯的老人死亡前的哀鸣,明明看起来并没有什幺异常,却有股掀开人的头颅,捣进脑浆、砸烂骨髓,穿透灵魂的恐惧感。
安琪拉擡起头,望向碧蓝如洗的晴空。
她与这世间的人宛若置于一个人为搭建的房子里,现在这间房子的地基开始震颤,整个空间地动山摇,即将寿终就寝归于虚无。
“是地震?”
“地震了吗?没有发出警报啊?”
“看起来这次地震好严重,快跑起来离开这些棚子!”
日本是一个多地震的国家,并没有人把这次的震颤当做什幺灭世危机。
“姐姐大人!”中岛敦这才回过神来,焦急不安的他发出促音,“我们先离开这里!”
安琪拉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
怎幺说呢,有一种很奇妙的、她难以形容的感觉。
作为另一个世界可以移动的【书】本体,这个作为投影存在的【书】中世界,和她竟有一丝玄妙的联系。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个世界在一点一点的崩塌,如果硬要一个形容词来描述的话,就是……
如同一双大手将已经书写完毕的纸页捏在手心里,五指缓慢收拢攒紧成团,纸页上的字迹被碾压、扭曲成“不可视”的存在。
一直以来、哪怕安治说这个世界是因她而存在的,安琪拉都不置可否,直到此刻,她才拥有了这个世界竟在掌握之中的实感。
哈……这还真是……令人疯狂啊。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
安琪拉面前的两个男人相继砸向地面,两眼翻白痉挛似的抽搐,他们濒死的蠕动翻滚,三秒后,挺直了双腿,灰白的瞳孔不正常的大张空洞无神的望向面无表情,天蓝色的眼睛掠过一丝诡异暗芒的安琪拉。
咽气了。
心念一动便能杀人的话,何必开口呢?
与此同时,刚刚那种牵动灵魂的震颤停止了。
那根将她与这个世界相连的细线,通过她与主世界靠拢,居然开始缓慢的回弹,愈合。
啊,“锚点”,是这个意思啊。
可想而知,如果没有安琪拉在这个世界的话,哪怕安琪拉杀了得知【书】的存在的两个男人,这个【书】中世界破坏禁忌而崩塌的损坏是不可逆的。
大概不需要一分钟,就会消失吧。
嗡嗡——
安琪拉的手机疯狂震动,顺着光滑的桌面即将滑落,看来打来的人很是焦急。
安琪拉接起电话就听见某个熟悉的声音,他呼吸急促而杂乱,还有风呼啦啦的声音,他似乎在快速奔跑。
“小姐,您刚刚……”他气息不稳,“……是杀死了世界吗?”
“嗯,是啊,”安琪拉回答,“看起来需要在脑海中有清晰的【书】的影像与具体信息才行。”
“……呼……”安治努力平稳呼吸和心跳,问她,“为什幺停下了?”
“……我看起来像是热衷毁灭世界的人吗?”安琪拉沉默片刻后回答。
“可是……没有做首领的小姐,确实有这样的倾向哦,”安治的笑声带喘,连续的奔跑让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像是贴在敏感的耳阔不徐不缓地呼气,有些烫人,“如果这个世界能满足小姐这一乐趣,也不是一无是处了。”
“既然如此,”安琪拉语气平淡无奇,她看向街角出现的某个熟悉的身影,“你跑过来干什幺?”
“因为我想在世界毁灭之际,待在小姐身边啊,”远处的安治将安琪拉映入眼帘,才止住奔跑的脚步,快步走向安琪拉,他不躲不闪地回视安琪拉,扬起真心实意的笑容,朝她挥手,“和小姐死在一起,四舍五入不就是殉情了吗?”
“不是,”安琪拉说,“我会回到自己的世界。”
“是啊,”安治的笑意止不住,脚步带风,“是我单方面的向小姐殉情了。”
“我说过,你不会死的。”安琪拉放下手机,看着迎面走来的安治道。
安治略过慌忙行礼的中岛敦,三两步凑近安琪拉,他因为奔跑白皙的脸颊染上两抹酡红,秀气的鼻尖点上几颗细碎的汗珠,斜长的桃花眼弯成月牙,溢满了甜蜜的笑意,绷带下的皮肤升温,蒸腾着带有安治独有的温热气息。
像个芝麻馅的糯米团子。
他露出的鸢色左眼眨了眨:“这句话原来还算数吗?”
“算,”安琪拉也笑起来,是安治熟悉的张扬肆意且极端自负的笑,“因为在我这里,你活着的价值完全大于死亡的价值啊,安。”
安治每被唤一次姓名便会体验到心跳无法自抑的感觉,某种浓郁到癫狂的情感几乎要实质化地喷涌而出。
“为我贡献价值,为我奉献自身到死吧。”安琪拉掐住安治的颈脖,一点一点压向自己,她天蓝色的眼眸里盘踞着虎视眈眈、等待猎物露出一丝破绽就蚕食殆尽的饿兽。
安治的脚底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一个世界怎幺够呢?
她想掠夺的是全部,包括一切竟在掌控之中的“世界”,包括对她言听计从的安治。
包括安治生前与死后在内的“全部”。
她可是贪婪无度的安琪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