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之中所诞生的·2

夏油杰原本打算和五条悟一起留在咒术高专当老师,然而等到毕业那年,他选择加入了当初计划谋杀了星浆体理子的盘星教,还带走了被他救回来的,在咒术高专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两个女孩,美美子和菜菜子。那会儿他过得有点糊涂,偶尔会把昨天记成今天,去年记成今年,时间在概念中不断地坍缩,回过神就发现眨眨眼过去了很多年。

其实他在盘星教并没有与世隔绝,甚至相反,他远比以往要活跃,短短数月就成为了咒术高专的叛徒,咒术界的心腹大患,诅咒师的典范。只是盘星教内他的教徒是日光东照宫的三不猿,跟随他的诅咒是没有思想的蠕虫,而且很多时候他依旧认为留在离开咒术高专之前的某一刻,被这一个瞬间勾住,无法脱身。所以他更多时候就像是被卷入时间的裂隙,有些身不由己。美美子和菜菜子上国中的那年,通过内阁大臣的牵线搭桥,盘星教开始大肆扩张,吸收教众,他十分忙碌,忙着忙着忘记了不少事情,这才重新回到现在的时间里。

只是,他似乎依旧和某些地方有着一点割裂的隔阂,在那里他始终不记得时间过去了多久。

到底多久,夏油杰实在是想不起来,于是问身边跟着的教徒。

“她看起来几岁了?”他指着的是小公园里的那个戴着墨镜的小鬼,她刚刚轻车熟路地用咒术处理了一只一级诅咒。

“大概五六岁,最多不超过八岁。”教徒解释,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是个很有潜力的孩子。”言下之意,要不要带走。盘星教不搞人口贩卖的勾当,但是某种程度上教徒认为他们有为了发展而培养教育下一代的义务。

夏油杰挠了一下脸,指派教徒回去,表示这个义务可以让自己来。

等教徒离开,他走过去,两只手插在袖子里,“小妹妹,破坏公共设施要赔钱的。”

戴着墨镜的小孩听到声音仰起脸,看着自己脑袋顶上笑得看起来不怀好意,还穿着一身古怪的僧袍的夏油杰,“你是谁噢,大叔。”

“你不认识我吗?”他低下头盯着她墨镜背后的眼睛,忍不住想,和五条悟一点也不像。

“我为什幺要认识你。”

“因为我们见过啊,”夏油杰伸出手臂比划了一下,“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幺一点点大。”他其实就见过两次,一次是出生的那天,五条悟把医院守得跟铁桶一样也没拦住他进去看一眼。当时她被裹在襁褓里像条毛毛虫,脸颊泛红,皮肤有点皱巴巴的,睡得很沉很安详,他站在床边打量了好一会儿,还伸手戳了两下也没醒来。

等听见身后五条律子翻身的动静,他的注意力也就不在她身上。那会儿五条律子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睡得迷迷糊糊地就看见床边站着人,以为是五条悟,喊了一声。夏油杰没有应声,只是条件反射地握住了被子里伸出来的手,望着她迷蒙的眼睛,缓缓弯下腰俯身贴近她睡得发热的脸颊。不过没等她再出声,他就离开了房间。

“你应该知道自己这种语气听起来很像诱拐犯吧,如果不走开的话我要大喊救了哦。”因为警惕,小孩动作灵巧地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好凶哦,我才不是诱拐犯。”夏油杰露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充其量算是绑架犯啦。”

“你要绑架我吗,大叔?”

“如果你自己跟我走的话,那就不叫绑架。”他弯下腰,身形投射下的影子相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有些庞大,也有些强势,甚至,有些说不清楚的危险。

“妈妈说过我不可以不打招呼就乱跑。”相比起普通小孩子,她很会审时度势,眼看打不过,还明显不好惹,态度顿时乖巧了不少,“我可以先跟妈妈说一声嘛?”

“不可以哦。”

“可是出去玩不跟妈妈说会被骂的。”

“那没办法啦,小孩子被大人骂过才有完整的童年,”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缓缓降落的咒灵,“一起去兜兜风怎幺样,要是天气好的话,我能在你妈妈知道之前送你回家。”

“好丑,”她皱着鼻子嫌弃,“被同学看到我坐这种东西,我会被笑话。”

“那这个呢。”夏油杰爽快地换了一只特级咒灵。

轮番欣赏了一遍特级咒灵和特级咒术之后,她没再找借口,而是朝他伸手,理直气壮地吩咐:“我上不去,抱我。”

夏油杰愣了一下才把人捞起来。

咒灵迎着西斜的落日而起,流云上流淌着一片金光,坐在一边的夏油杰被晃了一下眼睛,有些魂不守舍。风吹着云像海浪似的,一阵高过一阵地翻涌,咒灵托着他就像是一艘船,他在浪里悠悠摇晃着,摇晃着,摇向那阵金光灿灿的深海里。

那是,太阳之中所诞生的光。

他是从五条律子那知道的名字,也是在这样金色的太阳下,看见她的脸被照着,毛茸茸地敷着一层柔和的光晕,被推着躺在摇篮里轻轻地荡动。五条律子就趴在一旁,脑袋枕着手臂两只眼睛静静地望着她发呆,他进去房间的时候也一直这样一动不动,像是没注意到他。

可事实上,她察觉了,甚至很清楚身后站着的人是谁,“你不应该在这里,杰。”

夏油杰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靠过去,站在她旁边。她肩膀被太阳晒得直冒热气,一团火似的烧着他的衣服,燎过他的皮肤,“别那幺小气,律子,我只是来看一眼。”他望着摇篮里的婴儿举着握拳的双手放在脸颊两侧,蜷缩成一团侧着身熟睡,“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坐直,双手拢着外套离开他一些,尽管动作小心,但还是被他发现,没等她坐远一些,他的手已经落到了肩膀上。她不得不擡头,“悟正在找你,你留在这里是给自己找麻烦。”

“我给他找了点事情,他现在很忙。”他说得轻易,可事实上,五条悟是守在城堡和金币山顶上的史矛革,要让他从她们身边离开并不是什幺容易的事情。

五条律子面色有些不自在,尝试挣扎着离他远一些,可他按在肩膀上的手一动不动。她有些紧张,心跳声滚雷一样撞在耳膜上,鼓鼓作响,“……杰,放开我。”她其实分不清那是她的声音,还是他的,他们总是这样靠得既远又近,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一种让她不安的惯性。

他看见她的眼睛在颤动,浓密的睫毛下垂着一片沉郁的影子,他恍惚着想起她的眼泪挂落在睫毛的一端,像是一阵潮湿而污浊的阴雨季,挥之不去的乌云连绵不断地笼罩在他们三人的头顶。

夏油杰喉结上下动了两下,没再说话,而是放开了手。

她顺势起身,离开了他的身边,站在摇篮的另一边。他执着地看着她,而她只是低下头注视着熟睡的婴儿,半点眼神都不愿意给他,仿佛他们没有什幺关系。这时摇篮里的孩子在睡梦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声,她听见后,语气开始趋于平静,放轻了说:“你该走了,我不想看见你们在这里闹起来。”

他瞥了一眼那个婴儿——五条悟的女儿,他们的女儿。声音在喉咙口囫囵了两下,愈发不满,还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开口。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听着隐隐像是在讽刺,“别总用这样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只有我做错了事情。”

听见他的话,五条律子的面色明显地变得有些难看,就像是被触动了某些反射机制。她双手环抱着,神情抵触又防备,没多久就连站立着的姿态都显得不够安定。窗户外头的天空突然白得吓人,窗框被吞没进去,只剩下一片茫茫然的颜色照着她的后背,照得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你该走了。”她语气僵硬地重复这句话,眼睛终于擡起来看他,眼里神色看不出到底是难过还是愤怒,倒是拧紧的眉毛跟着晃动的目光一起,如同牵牵连连数万条线纠缠在一起。

他这时候根本听不进去,不由自主地绕过去走向她,“我一直想问你,律子。”

“别……”她眼看着他靠近,嘴唇颤抖了一下,发觉不只是呼吸,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自我困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为什幺——”

她仓促地打断他,像是在声音的一开始就猜到了他要问的问题,“别说这种话。”

只是这拦不住他的声音像蛇一样,阴冷的鳞片攀附在她脆弱的脊骨上攀爬,慢慢将她束紧。在她扛不住要倒下去的瞬间,他断然伸手捞起她——拽紧她,“为什幺,我们做了同样的蠢事,你却只记恨我一个人,原谅他。”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目光蓄了泪水,就像他见过的那样,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悲哀。泪光犹如满是裂痕的镜子,七零八落地折射出他和五条悟的脸,他们的面庞不断地步入癫狂。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是裂缝,是密密麻麻的网,更是牢不可破的囚笼,他们谁都没能逃离。

夏油杰看见她张开了嘴唇,他的名字似乎就被裹在了温热的唇舌深处,他没能让声音出来,发狠一般压在了底下,靠着冰冷的墙壁。五条律子只是挣扎了一会儿,手死死地拽着他的后背,不知道是要离开还是挽留,也不知道是抵触还是依赖,手指深深地陷入他的衣服里,难分难舍。

“为什幺不选我,律子?”他问她。

五条律子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捧住了他的脸,手指摸到了他滚热的耳朵和冰冷的耳钉,身体止不住地打了个冷颤。她想起之前夜里光线昏暗的时候,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但是手总是能摸到。他的耳朵总是很烫,烫得能让她手心皮开肉绽,耳垂上挂着的那一丁点的凉飕飕的冷气,在她的手掌心里滚来滚去,她的身体就像是被麻痹了一样,渐渐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折磨。

她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于是慢慢靠到他身边,无比自然,“……我没有恨你。”她没办法记恨任何人,一错再错的也不只是他们两个。

看见她眼里的泪意渐渐沉下来,陷入一种难言的安宁之中——她始终是对他有着依赖的能力。夏油杰低下头,呼吸渐渐勒住了他们,不断地收紧,收紧,直到他到了窒息的边缘,才问她:“……那为什幺不肯跟我走。”

她沉默着,犹豫。

没等到她回答,摇篮里传出一阵哼唧的声音,起先还是断断续续的抽噎,很快就变成了响亮的哭声,落了大雨一样的动静。

五条律子顿时松开了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浇了一身,清醒了过来,挣扎着从他怀里离开。

他没拦着,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抱起那个孩子。等哭声渐渐下去,她重新擡起脸,那阵微弱的动容早已经随着婴儿的哭声被冲刷得一干二净,站在那,离他既近又远。

她又一次重复了那句话,“你该走了。”

夏油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调转方向离开。

临走时,“你还没告诉我她的名字。”

“光。”她回答——

“你叫五条光,对不对?”夏油杰把手肘撑在膝盖上,歪着脑袋打量盘着腿坐在旁边的五条光。

“大叔你是爸爸的朋友吗?”

“是啊,”他意味深长地说,“也是你妈妈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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