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沈绛红大约忘记了,她一直讨厌的薛小师弟,不是被沈庄主,而是她自己从外面领回来的。
江湖人的活跃总是在乱世,飞燕山庄常常会捡一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小孩子回去。这差事早些年是沈庄主和一众师兄弟做,沈绛红长大后,便交给了她,这也是山庄里弟子都敬仰大师姐的原因之一。
小师弟是她从一堆尸体里刨出来的,不过当时他还又脏又臭,沈绛红只勉强分辨出来他还活着,记不住样子,而且身体又太差,她只把对方丢在飞燕山庄附近的村子里就走了。
后来过了几年,沈庄主路过,见他相貌眼熟,询问一番后,才将人带进来学武功。
薛寒诤有时候会梦见这事。
梦里他被压在一堆腐臭的尸体下,偶尔还有检查战场的士兵翻动死尸,检查得不耐烦了,就直接用长枪戳下去。
尸体里传来哀鸣。
他感到温热的血缓缓往外流,体温变得越来越低,而后竟然产生一种奇异的温暖。
濒死的错觉让他五感异常灵敏。
尸鸦飞过,老鼠啃咬,窸窸窣窣的动静。
什幺时候被人翻出来的他也不记得了,只是印象里有人揪着他后领把他提起来了。
“师叔,这还有个好像还没死的小孩!”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沈绛红说话。
再见面,已经是五年后了。沈庄主领着他与沈绛红见面时,她分明不记得他,但却没什幺好脸色,看了看沈庄主,又看了看他,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薛寒诤于是知道。
她似乎不太喜欢自己。
但他又不太明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幺。
他想上前问个清楚,那种欲望强烈到他浑身颤抖,于是就不自觉动了,大胆到出乎自己意料地拉住了沈绛红的手。
“你干什幺!”
他听到她喊,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用力往回扯,沈绛红一个踉跄跌倒在薛寒诤怀里,而那使坏始作俑者却反而像没预料到这般境况一样呆住。
“小师弟……”
师姐好烫……薛寒诤头脑发晕,无法思考这不符合现实的场景,他感到呼吸不畅,脖颈似乎被一根红绸紧紧勒住。
“小师弟……你认不认输?”
好烫、好想、想抓得更紧一点。
从梦里猛然惊醒过来,他便感觉衣服上便有些许湿意和腥膻味,薛寒诤耳根通红,立刻翻身起床,见了鬼一样打水沐浴去了。
小师弟的伤养了快半个月才好,时间一晃,又是两人约架的时候。
武林众人,擂台这样比武切磋的场合若说完全不让弟子用大概是不太可能。
有了大师姐和小师弟这一闹,管的稍微严格了些,凡是比试切磋都要和山庄师长报备,另派两个师长盯着,一旦切磋的味道变了,就及时出手制止,以免伤亡。
作为山庄里为数不多的长辈兼大夫,沈绛红的师叔,也就是林碧茵只得被迫加班,盯着演武台上一群小辈打打闹闹。
远远看着一身黑衣的薛寒诤往这边来,林师叔按了按有些闷痛的额心,嘀咕这俩一会见面又要打架了。
进来几个外出办事受伤的弟子,林碧茵便也没管他,去给弟子包扎了,一回神已经快傍晚了,那小师侄还站在角落里,木头桩子一样,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林碧茵才想起来,今日沈绛红似乎不在山庄里。
一天没等到人来赴约,他也不找旁人问问,就静静在回廊里站着等,偶尔无聊了,就在角落里练剑。
要是没人跟他说,恐怕又要等到第二天去,林碧茵只好隔着窗喊他:
“薛师侄,又来找绛红啊。”
那少年望过来,嗯了一声,又没话了。
林碧茵大感无语,不知道这孩子哪养成的哑巴功底,性子沉闷无比,怨不得绛红跟他处不来。
又等了一会,天色暗下来,演武场上的人都散去了,医馆里也没人,林碧茵收拾了下东西,走出来。
林碧茵把沈绛红当女儿养,其实也不太喜欢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师侄。本来不想管,又实在觉得可怜,叹了口气,过去找他。
“你不问问我绛红去哪了吗?”
那少年踌躇一会,像是纠结,分外不情愿一样开口:“还请师叔告知。”
林碧茵只好告知,沈绛红一早接了差事去接人,晚上虽然能回来,但山庄里要来客招待,必是没时间同他比试的。
小师侄的眼眸似乎有一瞬间暗淡,再看,又好像很平常,林碧茵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又说:“你既然想同绛红切磋,何不提前一日问问绛红是否有空,在这里枯等做什幺?”
天完全黑了,薛寒诤握紧了剑。
那天早上,他敲开沈绛红的门。
“不必打扰师姐。”
大师姐会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