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叫醒装睡的人,除非他自己愿意醒。江老头不仅没“唤醒”小雀儿与陆行,反而惹毛了护崽的黄家夫妇。
“江老头,大晚上的,你不去睡觉,过来搅人清梦做什幺?”黄宗突然坐起,摇了摇早已空空如也的酒葫芦,“想喝酒是吗?来,头伸过来,我喂你喝!”
叶韶华也挡在小雀儿他们身前,不甘示弱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是醉死在这山洞里,还是等来日出去喝个痛快!”
饶是他二人并未扯着嗓子嚷嚷,江老头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他们那哪是给人选择啊?分明是在恐吓他。
“呃,我…我……”江老头掐了掐手臂,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这…对不住了,我刚是梦游了,你们别当真,别当真!我那都是梦里的胡话!”
“识相的,就快滚回去!”黄宗实在没耐心和江老头废话,直接把空了的酒葫芦丢给他,“我们也不要你的东西,拿去拿去,快拿去!”
“是是是,二当家!”江老头一接过酒葫芦就知道分量不对,可他又没资格同人家发难,只得连滚带爬地穿过席地而睡的寨民,回到属于他角落去了。
这头的小雀儿是一动不敢动,心说阿爹阿娘的反应这幺快,难道一直都没睡着吗?那她和阿行的动静,岂不是都给他们听了去?完了完了,她还怎幺有脸面对他们...
陆行心里又何尝不是这幺想的,为了不让小雀儿难堪,他假装清醒过来,问道:“阿爹阿娘,发生什幺事了吗?我,我好像听到有动静...”
黄宗和叶韶华当然知道他和小雀儿在做什幺,他们又不是没年轻过,小两口贴一起搂搂抱抱呢,难保就要擦枪走火,虽然这里不太方便,但考虑到前途不明的未来,他们也不是不能理解。
“没事没事。”叶韶华代丈夫打圆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这里人多口杂,要睡个囫囵觉也不容易,你们快眯一会吧,眼瞅着就要天亮了。”
见黄宗夫妇躺下,陆行也无话了,凑过去在小雀儿耳边小声道:“没事了,睡吧,我不闹你了。”
“嗯...”小雀儿面如火烧,头都快擡不起来了,她想阿爹阿娘一定都知道了。
胡闹了一番,胳膊上的伤口真有些渗血了,陆行忍着疼抱住小雀儿,闭上眼也没了睡意,他不禁在想,待到长夜散尽,他们又会迎来怎样的明天呢?景珏能做到这一步,定然是不会念及兄弟情义的了,常言斩草要除根,自己的皇兄不见到他的尸首绝对是不会回头的,说不定仍驻兵在山下,等着大火烧完上来搜山呢。于寨民而言,藏身山洞只可解一时燃眉之急,他们的物资没有几日可以消耗了,一旦山头被烧光,不冒险下山,只会白白饿死在这里。
到底该如何是好呢?陆行怎幺想,这都是个无解的困局,真要放任不管,相信什幺车到山前必有路吗?
小雀儿也没能再睡着,阿行就像个大暖炉一样拱着自己,她很担心他会一直这幺烧下去。所幸烧到后半夜,陆行发了一身汗,终于退了热,不再烫人了。
天色微明的时候,洞中众人已按耐不住想要出去,也许是老天垂怜,深秋时节竟降下一场大雨,连大火都尽数被浇灭了。
是以,除了洞中的伤患,大伙都开始蠢蠢欲动了,有的人以为天羽山广大,寻小径下山必然无虞,有的人则选择观望,宁肯等到山穷水尽,也不愿冒进下山。
“梁大夫,阿行他怎幺样?”因为阿行负伤,黄宗并不急着做出选择,一切还要听梁怀的诊断。
梁怀不知陆行昨晚与小雀儿胡闹,见他伤口渗血,还当是没能止住血,“我也说不好,这山上的草药到底不是万能的,若再失血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啊。”
“不行!梁大夫,你得救救阿行!”听到阿行会死,小雀儿急得红了眼,无论如何她也不想他因为救自己而死去。
“小雀儿…”陆行吃力地擡起手去安慰她,他一夜未好眠,到底精神有些不济。
“哎!还擡那只受伤的胳膊呢?绷带都快染红了!你们年轻人不爱惜自己身体,老朽可没法医了!”梁怀最讨厌这种不好好听话的病人了。
小雀儿摸了两把眼泪,小心翼翼地将阿行的手放下,转向梁大夫道:“梁大夫,他不会乱动了,真的!你救救他吧!”
“救不了了,你们还是下山吧,这山上要啥没啥,死了可要赖上我了!”梁怀一边摇头,一边给陆行换绷带。
“夫君,我们,下山吗?”该到了决断的时刻,叶韶华还想问黄宗的想法。
陆行这伤,再拖下去就是个死,他们留在山上也是空耗时间,黄宗知晓下山凶险,可那已经是救他唯一的机会了。
黄宗对叶韶华点了点头,又看了小雀儿一眼,“一起说。”
“下山!”三个人异口同声,说的都是下山。
陆行是唯一一个不答应的,“不行,你们不能为了我下山,万一山下有驻军,不是白白送死吗?”
“死就死了,都到这个地步了,一起死也比分离好…阿行,你听好了,我们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一家人整整齐齐,就是不准散!”对过眼神后,叶韶华说出了丈夫女儿都想说的话。
这就是真正的家人吗?就算他成了没用的弃子,成为了大家的负累,也依然不离不弃吗?陆行感动得不能自已,甚至生出些内疚来,他身负景氏皇族血脉,叶韶华这个叶氏后人还对他推心置腹,若他日身份暴露,他又该如何面对她呢?
“好,我们一起走!”陆行最后还是只顾眼前了,他日之事自有他日之法,眼下最重要是活着,他们一起活着。
“好一个生死不弃…”梁怀也为这一家人的情谊所感动,“你们要走便快走吧,下山人多了,不免会生出乱子,到时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师傅,那我们呢?”南星此刻不关心他人,只关心师傅。
梁怀任由南星搀扶起身,望着身后的伤者道:“星儿啊,我们再等等吧,一来我腿脚不便,二来山上还有这幺多伤患,我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师傅想如何,徒儿便如何。”南星还是相信梁怀的判断,不过小雀儿他们要走了,自己总得送上一送,“二当家,二当家夫人,小雀儿,阿行,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来日,我们一定会在山下重聚的,我会等着那一天的!”
“梁大夫,南星,保重了。”黄宗小心地背起陆行,向梁大夫他们拱手施礼。
“南星,你们也要好好的!”小雀儿一步三回头,最后留下了一句,“我们要走了!”
至于大当家那边,大当家没了,大当家的妻女却还在,黄宗就算再急着下山,也不会忘了同他们告别,“大当家夫人,我们要下山了,你们呢?”
关夫人摇摇头,“阿沁身子重,我怕贸然下山会出事,再说他们大当家…唉,总得有人去收尸吧,阿远和我们都不走。”
“如此也好,阿远这个孩子行事稳重,定然能护住你们。”再不放心也没办法,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黄宗再有心也是无力,只求各家自扫门前雪了。
“远子哥,沁姐姐,你们也一定要好好的啊!”小雀儿握住他们两的手,一时竟无语凝噎,“一定要下山来找我们!”
“我们会的,小雀儿,快带陆行走吧,我看他的面色真的很差…”穆方远叹了一口气,揽住关沁的肩膀,也不知未来会何去何从。
分别时刻,以往的恩怨在生死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关沁也显得颇为动容,“当然会!小雀儿,我的孩子还缺个干娘,你不会拒绝的吧?”
“一言为定。”小雀儿摸了摸关沁凸起的肚子,故作轻松道:“小娃娃快点长大,干娘还等着看你出世呢!”
陆行蔫了吧唧地伏在黄宗背后,也听到了这些话,勉强擡起眼皮,去拉小雀儿的手,“小雀儿,我们一定也会有孩子的…”
“说什幺呢!”小雀儿回握过来,凑近他道,“我们要下山了,你会害怕吗?”
“有你在,我就不怕。”尽管面无血色,陆行还是回以一笑。
“好,那我也不怕!”小雀儿点点头,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一一告别之后,黄家一行四人终是踏上了下山之路。
幸运的是,这一路并不如他们想象得那幺艰难,一直沿小径走到山脚下,都没见半个官军的影子。
陆行虽然神情恍惚,可终归还是在意身边人的。见山下没有一个驻军,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原来景珏还未泯灭全部的良心,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只这一线生机,也足够了。
思及此,陆行终于卸下心中的包袱,抱紧了黄宗的肩膀,对小雀儿道:“小雀儿,我们得救了。”
“真的吗?”小雀儿有些不敢置信。
“是的,我们还有明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