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谊从水里出来后的第二天,被绑架了。
廖启,终于相见了。
他面色青黑。一看便是立马要撒手人寰的样。即便如此,身姿依旧挺拔,能看得出,眉眼周正五官端方,年轻时肯定算个美男子。咳咳咳。廖启用帕子捂住嘴,移开时,那黑色的帕子更染了深色。怕是血。
“你好。”陈谊露出八颗大牙,满是兴趣地看着廖启,“终于得见了,太荣幸了。这幺活不下去了,要绑我了。”
“是同归于尽。”廖启淡淡地说,他的牙缝有血,“我的风乐已经废了,你的天音也是吧。我没有活路了。”
陈谊面色一滞。
“和你母亲比起来,你简直骄纵无礼,又蠢又坏。和陈景一样愚笨且无能。”
“要怎幺才算明智得体呢?在你每次用风乐折磨完我后,让你蹭我恢复我自己的天音吗?我就该白白被你这幺一招。”陈谊下巴微擡,看着他,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我不喜欢被人威胁。也不喜欢这幺被人愚弄。”
“对了,还得多谢你送我的暗卫。多亏他我才能这幺轻易地绑走潘塞斯和潘恩斯。看得一场精彩的手足相残戏码。潘恩斯能赢,也有你的暗卫一份力吧。”
“这幺歹毒的女人,死不足惜!!”廖启情绪激动,扯到了嗓子,又是一阵低吼。
陈谊只觉得好笑。
“你还真是对露尔用情至深。”
廖启对露尔的情意在一遍又一遍的风乐中叠加到现在,在逐渐崩坏的神志中爆发。
“所以,现在轮到你了。”廖启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甚至有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来,好像画册中的阎王,“杀害露尔的真凶。”
“这事可全然是由你的好侄儿廖容楚一手创造的。你可别忘了他。”
“…”廖启的面容有一瞬扭曲,“死到临头还管那幺多。”
果然。皇家的刀剑只会因为争权夺利而对准内部,不会因为外人,甚至不会因为任何人。
好无趣的戏码。陈谊靠着柱子,不作回应。
“你可有悔?”廖启见陈谊不理他了,又是一声怒吼。
“没有。不喜欢后悔。”陈谊的神态懒洋洋的,“倒确实是有愧疚和怀念,托你的福。”
“我有什幺好后悔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的母亲是个平民,你在宫里长大从小到大没少受委屈吧。你应该比谁都知道,这个世道没有天理或道德,只有贵压贱。长老院势力大,所以圣子不受审也可以直接杀;如果不是我的权势比潘塞斯大,她至今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如果不是你的势力压我一头,我也不会因此被绑;廖容楚更了不得,从未有人怪罪过他。”陈谊斜睨着他,“你想要我有什幺后悔?”
“你手上的血不会比我少。如今你拿什幺立场在这里批判我?”陈谊被死死绑在柱子上,她身子往前倾,似乎要让他更看清楚自己的眼睛,绳子磨红了她的脖颈。
“不会拿你凭空捏造的对露尔的爱吧。”陈谊笑了起来。
“无可救药的顽劣。死不足惜。”廖启丝毫没有悔改,他大叫一声,唤人。
黑衣人扛着被五花大绑、好像昏死过去的谢识之进来。
“按照越国国教,杀人者会在地狱受九十九年红莲业火灼烧。所以,烧死,是我为你选择的死法。让你提前体验。”廖启说,“看在你母亲的情分下,我给你的黄泉路找了个同伴。”
“可惜饶来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也不知道你对他聊胜于无的爱。看着他被算计,看着他沦落到这种地步,看着他犯傻,在临死前倒是突然有了点怜惜之心。还是说,只是怕他杀不了池早。”陈谊笑眯眯,“丧子之痛,池迟一时半会肯定注意不到朝堂的暗流涌动吧。”
“你什幺时候知道的?”廖启脸一黑。
“本来想说见他第一面就知道了。既然都要死了还是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诈你。”陈谊笑得很开心,好像眼泪都要出来了,“你还真是不聪明。难怪玩不过李宣寐。”
廖启脸上是被愚弄和嘲笑的愤怒,他起身,狠狠地打了陈谊一巴掌。
“我玩不过李宣寐?死了近二十年的人不是我,是她。”
“离不开她只有你。她死后,阁下一件事都没有做成吧。如今倒是混成和她的女儿同归于尽的地步了。”陈谊吞下口中的血腥味,看着他的眼神还是令人痛恨的怜悯,“只能想到用风乐逼疯我,再蹭我的天音的招数。不会是因为阁下知道,你没有任何和我交易的东西,所以根本都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吧。”
廖启用力地给陈谊的腹部锤了一拳。她疼的眼冒金星,背后的衣服开始湿润了。
即便如此,还是在笑。
廖启真的被激怒了,他一拳一拳用力砸着她最柔软的地方。陈谊的眼睛湿润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在廖启的殴打停止的那一刻,有液体涌上陈谊的喉咙,她吐血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低头,仰着头,任凭翻涌而出的鲜血顺着脖颈向下流。
“好疼啊。”陈谊还是在笑着,她现在每说一句话都觉得内脏在抽痛,眼泪混入血中,“你还是快点烧死我吧。受不了了。”
“本来还想你能不能先把我打昏。这样我就没这幺痛。”陈谊好像羡慕地看了地上的谢识之一眼,“果然还是太鲁莽了,失策了。”
廖启冷笑一声,暗沉地眸子滴溜溜打量了一眼谢识之。
“你要清醒着被烧死,但俗话说爱能止痛,临死前多听听几句情话吧。”
廖启的脚踩上谢识之的脚踝,慢慢用力——谢识之口中发出呜咽声,细密的汗珠从鼻尖涌出,在昏睡中被痛醒。他惊异地看着周围,在看到满身是血的陈谊的那一刻变为怒火,他含着陈谊的名字,奋力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被廖启一脚踩在地上,剑尖抵住他的喉咙。
“你要干什幺?”
“要同归于尽,大家一起牵着手去地府找阎王咯。”陈谊看着谢识之,“杀了也好。被烧死多痛苦啊。一刀死了多爽快,不用受折磨。”
“黄泉路上有你作陪,也是幸事一桩。”陈谊笑了。血好像浸入到了心脏处的衣服。
谢识之也笑了。他躺在地上,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你们…”大反派很挫败,他看着彻底躺平的两个人,体会不到一点成就感。他的眼睛滴溜溜地来回横扫二人,似乎在琢磨什幺。
趁着他怔松的间隙,谢识之偏头躲过剑尖,擡腿提向他的腰背将人撂翻在地,趁机压倒在他的身上。他将身上的绳子抖落,夺过了剑。就方才三两句话的功夫,谢识之把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暗卫见状,疾步朝着陈谊而去。
剑破风的声音后,是刺入血肉的声音。暗卫背腹被贯穿,扑倒在地。
“不好。”
暗卫扑倒了油灯,火光点燃了围着房间一周的柴火。瞬息之间,三人和一个尸体被火圈包围。灼痛人的热浪席卷而来,真正的煎熬。
“红莲业火。我为你准备的死法,满意吗?”廖启的脸被死死压着贴住地面,他怪笑着看陈谊。也便是在这个谢识之不备的时间,廖启拼尽全力顶开谢识之,飞快地掏出袖中藏着的匕首,用力朝他的脖颈刺去。
谢识之未能躲闪及时,匕首扎入了他的左手肩胸处。又是一个横扫,廖启再次被掀翻在地。这次,那把匕首刺穿了他的心口。
火光已经烧到了房梁,屋顶恐怕支撑不了多久。最重要的是氧气。
谢识之走来,将她身上的绳索用刀子挑开。
“我们恐怕出不去了。”
屋内的氧气稀薄,一氧化碳浓度高,全靠着肩膀上的刺痛,谢识之才没有昏死过去。他们都躺在地上。
“谢识之,你听我说。”陈谊侧头看着谢识之,“你这辈子抑郁不得志,我功不可没。虽说是你父母先行差踏错。可我总觉得亏欠你。等你回去问盛窈窈就知道我说的是什幺了。”
谢识之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糊了。陈谊伸手掐进他的伤口里。
“别睡。听我说。”陈谊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更知道你喜欢的是我身上你没有得到过的自由和恣意。你不愿相忘于江湖,是因为你被困住了,你根本没有江湖。我总不愿意说喜欢你,其实我可喜欢你了。当初在长平是我自己举报的自己,因为我想保留自己的少主之位,我知道你是谢氏的人,我怕这桩生意不作数。现在我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让我现在有了能和困住你的东西谈判的筹码。”
“你真厉害。谢识之。这些日子和你交手,让我更加确定你有独自让药庐变成你我曾设想过的模样。这我就放心了。你可一定要做到啊。”陈谊掐进他伤口的手指更深,可他的眼神依旧模糊,陈谊的眼泪落了下来,她将缝在胸口布料处的平安扣取下,给他戴上,“李家的平安扣可厉害了。方才我的血浸到了上面,李家能找到我们的。”
取下平安扣后,陈谊立马感觉自己的头脑昏昏沉沉,使不上力气。谢识之已经昏过去了。没关系,平安扣能吊命的。他会活下去的,他会活下去的。他会成功的。
陈谊到底还是为自己的自私傲慢,自以为是付出了代价。
她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鲜血,捂着绞痛的腹部,撑在谢识之的身边。
他的嘴唇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眼周却带着红,眼角的泪痕像是探破云层倾斜下的一束光。
真该死。内脏传来的剧痛使得她几乎发颤,她却笑了出来。
谢识之还是那幺好看。
“我爱你,谢识之。我会给你这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陈谊眼泪不停的落,却一直在笑。
“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