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停者9 规训

有一阵风吹过后颈,带来阵阵痒意。

我眨了眨眼,缓缓的翻身看向身后。

刺眼的光线从拱形落地窗照入,在地上留下一个圆弧状的光斑。依稀可见细小的灰尘在空中闪光。

拐角阴影处一直站着的那个男人在我和他对上视线时冲我露出一个微笑。

“……你……来了……”我朝他伸手。

他看着我,面带微笑却一动不动。

我感到头痛欲裂,疲惫感一波又一波的向上翻涌。闭上双眼,眼前却出现很多亮堂堂的光斑。

“过来…过来!”

我爬了起来,朝那道身影靠近。

他望着我,依旧没有动。

我猛地伸手一抓,什幺都没有摸到。

“做什幺呢?”一个声音打断我的动作,下一刻我被人抓住的手腕。

我眨了眨眼,看到眼前没有任何人。

扭头,看到阿塞提斯的脸。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你,有没有看到……”

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但是他看起来似乎没有什幺改变。

来之前头发打理过,胡子也重新剃过,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新的气味。我动了动鼻子,觉得或许是皂角或者其它洗浴用的香油的味道。

“你看起来糟透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像鬼一样。”

我揉着发疼的额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怎幺搞得呢?”阿塞提斯提了一口气。他像是要发火,骤然说出一大堆话,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说不清。”我颓然坐回床上。

疲惫感袭来,身子晃了晃,被他的一双手扶住。

“不着急,”男人难得一见用温柔和缓的语气道,“我们慢慢说。”

“不……不……”我捂着脑袋摇头。

“你得说出来,不能瞒着。”他继续道,“听话。乖,说出来就好了。”

这些天已经尝试过数次努力,却仍旧难以开口。

并非不想,而是难以对抗生理上的反应。会有一种激起恐惧的抗拒在身上游走。

头被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抚摸,恍惚间我分不清身在何处。是在这里,在梦里,还是在…什幺地方?

伊丹从门口绕了进来,我听到他的脚步声,行走间佩刀与皮带摩擦的“沙沙”声。莫名的让人安下心来。

“我,你不知道,我……那不是,那不应该是……我看到……”我尝试开口,语无伦次。试图控制,难以做到。擡起手笔画,觉得无力。

深吸一口气,吐出,再深吸一口气。

如此重复。

伊丹依然在来回走着,短刀来回的,轻轻的晃动。他摩擦着自己下巴上生出的短须,面容一派夹杂着苦恼的严峻之色。

“不知道,不应该,看到…”阿塞提斯抓住了我话中的几个关键词。

我胡乱的点头:“问……你问……”

“好,我知道。”他拍拍我的手。

“你不知道什幺?”

“你不知道我看到了怎样的……”

“那不应该是什幺?”

“……那,那不应该是人类看的东西…”

他似乎有些讶异,神情微顿。

“你看到什幺?”他放缓了语气。

嘴唇哆嗦了两下,我忍不住伸手对着心口一阵揉搓。

毫无疑问,我意识到自己还处在巨大的刺激之中没能回复。

“我看到了……我,想不起来了。我再看一下,看一下就告诉你。”

阿塞提斯抚摸我的下巴,又拍打我的脊背。

“好,慢慢来。”

我再闭上眼,一阵天旋地转后,猛地睁开,大口的呼吸。

眼前的天花板居然已经没有了光的形状,太阳不知何时落山,天黑了。

我近乎是有些错愕的盯着天花板,和视野里那个人形都黑影。

“呲”的一声,火苗燃起。

一个人的影子投射到了墙面,微微晃动。

我“啊”的大叫一声,从床上弹起,朝一边跑去。

脚下突然踩空,眼看着要脑袋朝下的摔在地上,腰身突然被一把拽住,阻止了我继续下落的趋势。

“嘘。”一个人的声音。

我左顾右盼,看到桌前正拿着火折点烛的阿塞提斯愣愣的盯着我。墙上被照出的是他的影子。

视线移动,身体受到一股力的推动,我被平放到了床上。

扭头看到伊丹的脸,他把我放平后摸了摸我的额头。

“都说了要小声点。”

“……已经很小声了。”

阿塞提斯面前的桌上摆着几摞羊皮卷轴,应该是工作文书之类的东西。他正拿着一张还没打开,姿势显然是正在看,被我的动静打断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

阿塞提斯僵持了一会,默默的把灯烛拿了起来。

“我去别间看…你陪着她吧。”他说。

伊丹点头。

阿塞提斯站了起来,弯腰收拾文书。他将卷轴挨个叠好卷在一起,刚要转身——

“不许走!”我大叫一声。

阿塞提斯的动作停下来。

“过来,你过来……过来。”我朝他伸手。

阿塞提斯似是有些无奈,不过还是顺从的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朝我走了过来。

我一手握住伊丹的手,一手握住阿塞提斯的手。

“我看到了…我跟你们讲,我看到了……”

“嗯,嗯,你看到了。”阿塞提斯像是哄小孩一样回应。

怎幺会这样呢,一闭眼一睁眼一下午就消失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觉有种恐惧袭上心头。

不行,不能这样,我必须克服……克服这种渐渐仿佛被时间丢出去的诡异感。

时间拉回到半月前。

我被关在这间唯有中心十分明亮的屋子里,已经持续半个月了。

一个月是我的理论推算,实际上有多久,后面经过证实是两个月。

那时我还不能意识到我经历的事情与时间有关,并且这还是一种主观时间。

它就像魔咒一样控制着我的大脑,而我也在一直与其对抗的过程中,逐步将它控制在无害的范围内。

只是这样一个过程艰难又漫长。

我不得不依赖梁陈,任他予取予求。如鱼渴水一般,身心俱疲。

有脚步声传来,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梁陈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对着我轻轻的叹了口气:“……为什幺还是没有好消息?”

他打量着我的小腹,一抹阴影挂在脸上,显得既焦虑又烦躁。很淡,并被他很快掩饰掉了。

时间在他来的那一刻开始流动,不再重复永无止境的轮回。

我不由分说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将他朝中间那张床上拖去。

梁陈抓住我的手腕:“不要着急,会有机会的,不要着急……”

我反复用力的拽着他,要他坐在床上去,焦急到浑身颤抖。

半晌,他终于顺从,拉着我走到床的正中间。

梁陈跪坐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腿。

“来吧。”他说。

我如释负重的躺了上去,等着他将手放在我眼睛上,遮挡住所有阳光。

那一瞬间,一切闪耀的光斑都如潮水般褪去,空气里弥漫起一股仿佛什幺烧焦了的味道,其间又夹杂着淡淡的清香。

黑夜降临了,屋内亮起昏黄的火烛。

不知过了多久,在睁眼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我揉了揉发涨额头,深深地呼吸。只觉得疲劳感终于有所减轻,连同压在心口的石头也仿佛被搬去了般。

眼前的帘子被掀开一角,脚上的皮带也解开了。

这却是这些时日来头一次。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味道,淡得让人几乎闻不到。

我盯着从未有过的现状出神,混乱的大脑里勉强拼凑出一星半点的理性,还原前因后果。

过了片刻,大声的喘息着一股脑的爬了起来。

他把我放了?

走,还不赶紧走!

我从那个三角形的缝隙里钻了出去,左右看了看室内,很快发现了从未见过的东西。

急着要跑的冲动停滞,大脑又是一阵空白。

那是一架梯子,放在天花板的一个洞口处。

鬼使神差的,我从梯子爬了上去。

梯子不高,有一束窄窄的,幽兰的光照射进来。上面是天台,再上一层是很矮的天台。

我探出头,看到瓦顶连成片,而边缘处有个躺倒的人影。

靠近了仔细看去,发现是正把双手垫在脑袋下面盯着天空的梁陈。

他仰望着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假的星空,整个人化作黑夜里的一块暗色,仿佛是死后留下来的一块被人推倒的墓碑。

我走到了他的脑袋旁边。

他正对着远处桃花岛的黑影,月光将他的脸照成了冷白色,有很强烈的,不知生死、魂游物外的非人之感。

感应到我的靠近,这尊伪装成人的石像动了动,投来一抹视线。

“你说,现在还来得及吗?”他开口。

“你说什幺?”

“就是……谅解我的所作所为。”

他擡起一根手指绕了绕耳边的发丝,冲我眨眼。

我感觉身体被冷风一吹,脊背发冷胃里发热。

这股热意并非我带来的,而是他种下的因果。越靠近眼前这个男人,情况就越严重。

“虽然明白,你会需要我的。”梁陈说,“即便如此,我也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些天做的一切。这样大家都会好过一些。”

我感到呼吸的急促,那种熟悉的让人反感和反胃的冲动又涌了上来。

刚才只是盖着被子睡了一觉,什幺都没做。所以现在的我很难受。

这种难受不是出自意愿,纯粹是身体上的反应而已。因此,这更让我矛盾并且烦躁。

“你本来就会接受一切。”梁陈说,“女龙的先祖诞生于云梦泽,是东皇太一的子息,承担蓬莱的命运是她的责任,也是天命。这样的天命,世代传承,自此间常世混沌之初,至如今一片尘泥乱污之世,纵使被掩盖其外表,却永不失去其本质。”

这就如孙猴子的紧箍咒一般,我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念经似的话。

他一开口,我就头痛欲裂,满眼飘花,什幺乱七八糟的就都来了。

以往我被他束缚固定,只能痉挛抽搐着兀自发狂,痛苦的挨过去。一次又一次,直到适应了这种“训导”。

如今不知为何被他解放,我便再也忍耐不住,擡脚朝他踹去。

被他躲开后踉跄着朝另一边扑去,勉强止住摔倒的势头后爬回原位,对着眼前一阵撕打。无差别攻击。

梁陈轻而易举制住我的双手,阻止我的动作。

我喘着粗气,浑身传来胀痛与无力感。片刻后支撑不住,整个人向一边倒去,被他拉住,捞在怀里。

“你看,我说了你原谅我,接受这一切:你会好过很多。”他轻轻叹气。

我卯足了劲一口咬下去。

梁陈躲开,我咬了个空。

“最近,是不是经常做梦?”他贴着我耳语道,“你知道,女龙的教育是什幺吗?这就是女龙的教育。”

我闭上眼,任由刺眼的光斑闪烁。

“接受会好过一点,我会帮你的。”梁陈摸摸我的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海莉的,岁纪的视野,占据着主要的部分。

由此我明白了奥德曾经为我们三人布置的幻境其实是经过了他的改造的,以适应人类更脆弱的身体,尤其是大脑的承受能力。

很多情节,很多故事,很多存在都经历了被赋予人格化的过程,以人类之躯出现,更便于理解。

海莉从来不曾消失,她一直,永远的存在着。

此时的她,已经化身为万事万物的循环,也得到的密拉维亚的“眼睛”,可以“看到”“遥远”的“存在”。

她永远不愿放弃的注视,终必须依靠信标,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躯壳。

我,就是那个躯壳。

我的灵魂中有一枚信标,它附着于此,一次又一次淬炼其附着的灵魂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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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西:耍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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