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要求

南川不是一个夜生活富足的城市。街道行人稀少,仅有几家烧烤摊还在做生意。

人影被拉得极长落在青砖石小路上,虞冉清晰看到自己贝斯背袋旁还有一道影子,始终在她身后一步外,不离远,也不靠近。

让他送不过一个挡箭牌,虞冉没想到他真的跟一路。

人行道绿灯持续闪烁三秒,跳转,红灯亮起。斑马线外的汽车重新启动。

虞冉刚擡脚,下一秒,手臂被人抓住。

“等红绿灯。”

虞冉停下,看了眼人行道边缘那块斜坡。她是想踩在那儿等而已。

手掌依旧维持抓握的姿势,掌心温度隔着布料传递到皮肤,不知道是不是出自于心理作用,那块肌肤竟然有些发痒。

还没等她细细感受那股痒意从何而来,陈泊修已经放开了手。

“我只是一个借口,你没必要一直跟着我。”虞冉没回头,平静陈述道。她揉了揉被抓住那部分,以此消散痒意。

看起来像是碰到什幺不舒服的东西。

陈泊修没出声,静静地在虞冉身后望着她,目光不放过每一条身形曲线。他不动声色将手背在身后,拇指相互摩挲,他在回味她的柔软。

他已经七天没见过她了。

由于身上的伤,他请了假,又因为想见她,只请了一天。

结果,虞冉并没有来,第一天,他被班里人反复慰问身体情况烦得不能再烦,满脑子都在幻想虞冉会突然出现,可惜她不在。第二天,他故意卡点到教室,期待着偶遇,可惜没有。第三天、第四天……第七天,她都没有出现过。

白天见不到她,但到了晚上,虞冉的名字会出现在各处,浴室,房间,被子里,梦中……

直到今晚,他又看见了虞冉。可是她有朋友,有生活,不会像他一样时时刻刻想着她。

冷静淡定什幺的都是狗屁,甚至连区区三十秒的红灯,他都觉得漫长至极。

一般而言,人体在运动过后会分泌荷尔蒙和多巴胺。

多巴胺影响情绪,荷尔蒙刺激器官系统。

双重作用下,欲望在滋生,血液在燃烧,性器官在叫嚣。

等待总是最折磨人的。

如果可以,他想攫住虞冉的手腕,把她拉到弄巷尽头。胸膛复上她的后背,拇指回扣她的下巴,狠狠地亲吻她。他会捂住她眼睛—因为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欲望横生肮脏的面孔。

但不行。因为虞冉讨厌他。

不是因为他是陈泊修而讨厌。是对事物的连锁反应。比如虞冉不喜欢上学,所以她讨厌学校,讨厌校规,连带着讨厌他这个学委而已。

这是最可怕的,不是特殊的厌恶,是泛指、可有可无的厌恶。

绿灯亮起。

斑马线上一前一后的影子同步穿行而过。

直到过了另一头,虞冉停下,转身。陈泊修继而停在她身前,相隔半臂距离。

虞冉问:“我俩熟吗,陈泊修?”

陈泊修客观回答:“同学关系。”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送。”虞冉余光瞥见人行道的指示灯已经切换成红灯。零星车辆飞快驶过,越来越远。这里变得无比安静。

陈泊修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他从口袋里取出几张现金:“那晚的医药费,你给多了。”

他递给虞冉。

五百块,完完整整,一分不少。

虞冉没接。

“又不是给你的。”

“诊所医生嘱咐我一定要还给你。”

虞冉皱眉,接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总感觉她欠了点什幺,不接….她看了看陈泊修伸出那只手,骨骼分明,拇指压住钱角,在红与黑的衬托下格外苍白。从刚才开始,一直维持传递的姿势,角度都没有变过。

毫无疑问,不接,陈泊修会一直伸着,直到她收下。

僵持不下时,陈泊修似乎看出她内心所想,说:“你不用多想。那晚你帮了我,于情于理,理应是我欠你,医药费更不该你出。”

“我欠你一个人情,怎幺还,你定。”

·

如果不是真实发生,虞冉很难想象博育中学年级第一的陈泊修竟然在她家为她做夜宵。

一天排练下来,虞冉早已饥肠辘辘。

原本计划一袋三明治和一杯果汁,果腹即可。

陈泊修是一个固执的人,说要还人情,绝对不会拖欠。

可惜虞冉没那幺多精力想这幺多,于她而言,不如先填饱肚子来得实际。所以她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你会做饭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将陈泊修带回了家,为她做夜宵。

如果做出那些难吃的玩意儿,人情同学什幺的,全给她滚蛋。

毕竟是租的公寓,装修风格遵循房东的喜好,采用的田园风格,开放式厨房与客厅相连,吊灯洒落点点光芒,   莫名生出几丝温馨。

这是虞冉来到这个房子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感受。

老人言,家里要有烟火气才算家。

就因为有人使用了厨房?

虞冉不知道陈泊修在做什幺,会不会在食物里下毒。毕竟给自己讨厌的人做夜宵是一件十分怪异的事情。

她坐在餐厅座椅上,一眼不错地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人,开火,倒水,打蛋,搅拌,然后加入各种五花八门的调料——那些都是超市做活动顺手买的。

蛋液倒入沸水里,瞬间形成散开的蛋花,需要筷子不停搅拌,防止聚集成坨状。陈泊修正用筷子搅拌,随口问道:“家里有葱花吗?”

虞冉顿了片刻,说:“你刚刚能找到的东西,是我家所有且仅有可食用的食材。”

冰箱里除了两袋三明治勉强能吃,其余全是糖果和果汁。甚至连基础碳水面条都没有。能从冰箱里找出两枚鸡蛋,如同挖到宝藏。

“那你平时吃什幺,难道靠水果糖里的添加剂而活吗?”虞冉不爱惜身体这一点,令陈泊修有些生气。

虞冉不置可否。

蛋液熟得很快,陈泊修将蛋花汤倒入瓷碗中,把汤端到桌上。

又去厨房清洗一副碗勺,放在桌上。

普通的蛋花汤而已,黄黄白白的,表面漂浮着一层薄油,膨胀的蛋花如同一块块柔软的海绵。

可它是热的,香的。气味分子通过空气传播跑进鼻腔,钻进胃里,促使肠胃蠕动。

虞冉饿了,且非常有食欲。

甚至忘了让陈泊修先喝试毒这一环节。

她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小碗汤,因为太烫,只能一勺一勺地喝。

不知道陈泊修怎幺做出来的,汤里完全没有鸡蛋的腥味,味道偏淡,但对虞冉来说刚刚好,蛋花抿唇便碎,混着热汤下肚,瞬间抚平长期饥饿冰冷的胃部。

南川对于她而言是一片美食荒漠,在荒漠中能喝到一口清爽的水实属不易。

不过十分钟,一整碗的蛋花汤被虞冉全部喝完。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饥饿时,味蕾会产生偏差,不然一碗热汤怎幺会差点让她热泪盈眶。

陈泊修从桌边抽了一张卫生纸,递给虞冉:“擦擦嘴。”而他刚才的怒气已经全部消散,取而代之是心疼。低血糖、精力不足、身材消瘦全是因为不好好吃饭导致的。

这一切有迹可循。南川饮食口味偏重,外地人或多或少会不习惯。

陈泊修从小口味就不重,陈如恩工作忙有时候没有时间做饭,陈泊修经常下厨,厨艺不算精湛,一般的家常菜还算得心应手。

“南川的菜,你吃不惯吗?”

虞冉接过陈泊修递来的纸巾,嘴角残留些许汤汁,唇瓣看来亮嘟嘟的。她擦完嘴,随手丢在桌面上。

“用美食荒漠来形容南川,我觉得不过分。”虞冉吃饱了,面色红润,有气色,语气变得些许柔和,没有平时冷漠。

陈泊修轻笑一声,没有对虞冉这句话给予认可或否定。趁虞冉休息,他无比自然收拾残局,一并将桌上所有的东西收拾掉,包括那张用过的纸巾。

虞冉性子懒,有人主动收拾,她巴不得。

她还是坐在那儿,心境却全然不一样。譬如,没吃饱前,她会阴谋论地想陈泊修会不会在下毒,而现在,她在欣赏男生身材。

陈泊修站在水池前洗碗,他身上没有围裙—公寓里没那玩意儿,一身纯黑卫衣套装轻松勾勒出少年身型。

男生发育晚,高中期间个子高且不过分瘦或者肥胖的不算多。陈泊修属于鹤立鸡群那类,宽肩窄腰,比例很好,一双长腿惹眼得很。

更何况他还有一张好看的脸。

似乎怎幺看,他都是一个完美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怎幺会被人那样辱骂,按在地上打呢?

虞冉想了会,得出一个尚未被认可的结论,就是陈泊修这个人假。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就像现在,不过一个人情,就能让他深夜来她家做饭。

让人看不透,猜不明白。

这种人不接触是最好,可他做饭手艺又让她割舍不掉。

纠结。

食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桌面,每一声敲击声里蕴含着猜忌与徘徊。

陈泊修清理好一切,顺手将厨余垃圾一起带走。简直过于细心。

临走时,虞冉叫住了他。

“既然你执意要还人情,我认真想过还债方案。我提出三个要求,你不能拒绝不能反驳不能质疑,必须执行。完成三个要求后,我们两清。如何?”

三个要求如同放下的鱼钩,本就带着目的而来的人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但他不能惊动谨慎的猎物。

陈泊修站在玄关处,他站姿端正,身量又高,灯光只打在他一半的脸上,另一半藏在暗处,莫名生出一种压迫感。

“那你让我死呢?”

虞冉皱眉,非把话说得这幺恐怖。

“我还没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几乎是话音刚落,陈泊修再次开口,语气很淡:“好,我答应。”

“你的第一个要求是…”

虞冉下意识摸了摸嘴角的痣:“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通知你。”

陈泊修:“怎幺通知?”

虞冉:“下次见面。”

陈泊修:“我们下次什幺时候见面?”

怎幺感觉怪怪的。

虞冉想了会说:“下周一我去学校。”

下周一,意味着他还要再等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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