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的发生让人措手不及，在这个本就让人心情不佳的潮湿雨季，给了林知许当头一棒。
林知许紧紧盯着余知祈的脸，不敢用力呼吸，就怕呼吸声掩盖掉了他们的谈话，她眼巴巴等着余知祈宣告她的听觉存在异常状况。
“柯阳和同行的人在驾车去往作业地点的途中，车胎打滑，导致车撞上了电线杆。或许也是有开车的人超速和中途雨量加大的缘故，五人都不幸遇难，但具体的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不过现在你们得来一趟殡仪馆认领一下。节哀吧，柯阳家属。”
“好的，麻烦你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余知祈挂断电话，看着林知许那泛红的眼眶他不知道该如何将这残酷的事实再次复述一遍给她听。
余知祈一双手紧握住林知许的双手，将它们包裹在其中。
林知许后知后觉，她低头看了下那两双重叠的手，接收着冰与热的体感相融，又再一次擡眼对上他的视线，眼泪夺眶而出：“哥，不是我听错是吗？”
此时屋内的气氛悲伤地连同孩子也都察觉到了。
她将自己手上的玩具丢在一边，手脚并进地爬到他们两个人中间，见余知祈握着林知许的手，她也有样学样地将手放在林知许另一只手上。
“舅舅，妈妈怎幺哭了？”
林知许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从两人手里抽回手，头扭到一边，抹掉脸上的泪痕。
“没事哦，姝姝，妈妈没事。”
余知祈把柯妤姝抱进怀里，随手从旁边拿了一个小玩具放在她手上：“姝姝还想玩玩具吗？”
“想。”她一听到要玩玩具，脸上又挂起了笑容，但又想到了什幺，眼睛老往林知许身上瞄，欲言又止。
余知祈也看了林知许一眼，林知许起伏过于明显，但她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看见如此窘迫的一面，又或者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孩子解释她的父亲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从而忍着不发出声音。
“妈妈没事哦，就是刚刚在跟舅舅做游戏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脚。”余知祈用手拟作踢到脚的动作，浅显易懂，耐心地一步步打消外甥女的不安。
“呜……那肯定很痛，那舅舅你帮妈妈呼呼，爸爸说妈妈很怕疼的，但是呼呼一下就不疼了哦。”
“好，舅舅知道了。”余知祈伸手揉了揉柯妤姝的发顶：“那你先去玩，舅舅带妈妈去包扎一下，等下雨小一点就可以带你出去玩了。”
“好。”
余知祈三两下便安抚好了柯妤姝，见她在角落专心搭着积木，他也算松了口气，随后起身，拉着林知许朝客厅走去。
大门外敞，风呼呼地往里头灌，比起卧室的密不透风，此时最适合林知许冷静的地方是这。
“许许，心理难受的话可以跟我说，或者发泄出来也可以，憋着总归不是个好办法。”
林知许没有回答，聚焦着墙壁一处，那边是他们三个人的照片。
仿佛都是梦一样。
林知许猛然惊醒，冲出门去，急忙之下脚上穿着还是两只不同颜色和方向的拖鞋，她拿起旁边放的一把雨伞，朝雨里走去，赶上来的余知许不由分说，将她拉回屋檐下。
“哥，姝姝你先帮我照看下，我先去镇上……”说到镇上两个字的时候她有点泄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我先去镇上看看他好吗？”她擡头看向余知祈。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淋湿了，林知许更甚，裤子都沾满了沙子，脚上的拖鞋正躺在雨里，任由雨水冲刷着。
她的脚后跟还有些红，站立的位置血渍已经渗透进水泥，大概是刚刚的拉扯致使她的脚底被水泥地磨出了伤口。
余知祈神色凝重，半蹲下来，与林知许达到一个平面上。
林知许刚刚大动作弄掉的头发正散落在她的侧脸，他伸手将那缕头发往林知许耳后拨去。
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耳朵，林知许身形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弧度不大，但还是被余知祈捕捉到了。
余知祈知道他有些卑鄙，趁着自己妹夫的事故，动机不纯地接近林知许，想要利用吊桥效应，将她错误付出的将近十年的感情全部回收。
他压制不了基因中的劣根性。
林知许被余知祈揽进怀里，他的两只手都越过侧腰抵达林知许的后背，传达她可以继续依靠自己的讯息。
“我们带上姝姝一起去好吗？”
余知祈的声音很轻，用着商量式地语气同她说道。
林知许哭得不能自已，她整个头都埋进余知许的颈脖。
余知许很快察觉到那个位置冰凉一片，那丝冰凉还沿着脖子一路向下，钻进了衣服里，他叹了一口气，但被林知许的哭声掩盖了过去。
他就像小时候安慰被教训而掉眼泪的林知许一样，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想让她能平静下来。
林知许确实有些缓和，可一下子又被卷土重来的悲伤掩埋了下去。
她的人生，截至目前为止所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安心时刻，似乎只有柯阳将她从已经破碎的家里救出来的时候、女儿出生的时候、他们一家子口还合乐地坐在一起生活的时候、还有她的哥哥提着礼物再一次跟她见面的时候。
就在昨日，林知许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完整的幸福，却在今天早上，又变得没有那幺完整。
外头的雨在她冷静期间已经变小了不少。
余知祈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见到她站稳后才松开手，转头回室内抽了几张纸，又出来后交到她的手上：“先擦擦，等下去洗个脸吧。”
即便气氛还是有些凝重，但任由着林知许发泄过后果然缓和下来。
余知祈趁着林知许去整理的空隙，自己也拿纸巾擦了一下脖子，颈线一路向下，几乎都是看不见的泪痕，但留下了黏腻的路径。
余知祈对着镜子叹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多少口气。
等收拾好后，他走进卧室把柯妤姝抱到了客厅：“姝姝，我们先一起去看爸爸。”
“我们要去爸爸上班的地方吗？”
“对。”
余知祈空出一只手，拿起桌上的另一把折叠伞交到了妤姝手上：“等下妈妈出来了，你把这个雨伞交到妈妈手上，妈妈因为脚疼现在心情还不好，你要把她哄开心点。”
柯妤姝用力地点了两下头，然后趴在余知祈的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等爸爸回来，妈妈今晚肯定会开心的。”
“什幺？”
柯妤姝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向后倒去。
“姝姝要是跟舅舅说，舅舅一定会帮你保密的。”
“爸爸说今晚要给妈妈一个大惊喜。”
她比了一个小圆：“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白色的圆圈，亮晶晶的，在光底下还会闪。”
柯妤姝下意识朝卫生间看去，见门还没打开，煞有介事又说：“还是我不小心看到的，爸爸才跟我说。舅舅你一定要跟妈妈保密。”
余知祈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但还是故作轻松：“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出了这个事情，即便他再不想承认，一些东西已经深深刻在了林知许的生命里，死去的人只会留下更深的印记，更何况眼前的孩子也会提醒着林知许和那个人过去的点点滴滴。
卫生间的门打开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朝着对方做了一遍将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约定就此成立。
林知许上前将柯妤姝紧紧抱进怀里，用脸颊蹭着她的额头，柯妤姝也不忘把余知祈一开始叮嘱的雨伞交给自己的妈妈手上。
眼瞧着林知许的脸色比刚刚好很多，余知祈心里那块石头也算落了一半下去。
仿佛这刻他们更像一家三口，若是真的这样就好了。
“妈妈，我们现在要去玩吗，但是外面还下雨？”
“把今天出门的机会记到晴天吧，但我们现在要去见爸爸，舅舅载我们过去。”
“谢谢妈妈。”
他们只能冒雨走到村口才能搭上车。
中间余知祈提议让她把妤姝交给自己背着，林知许拒绝了，对她来说，柯妤姝已经是她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一切都被余知祈看在眼里，无形之中她已经将自己的情感全部都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直到上车前，余知祈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本打算在见到林知许时说的一件事情，在看到柯阳时他便打消了那个念头，可现如今......
在看到林知许已经将柯妤姝放进车后座并关上门时，思量再三，他还是开口。
“你跟姝姝迁到妈的户籍上去吧，她再婚后也没生孩子，家里也没有很多事情。”
见林知许看着他没说话，余知祈心头一阵烦闷。
“并且我工作的地方附近有小学初中，走路五分钟。还有高中，高中离得远点，骑车十五分钟就到。你们可以迁到我住的那套房子底下，用我那套房子的学位，这样小学初中都有得上，比这里好。”
“哥，你把学位给姝姝用了，你孩子以后用什幺，我不想欠你……”
“我没有孩子。”
林知许错愕，紧接着又听到他说：“我以后也不会有孩子，你没有欠我的，是我欠了你。”
话音刚落，余知祈放开了林知许的手，便将雨伞塞给了她，自己直接打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
身后的妤姝见到林知许从另外一个门进来，想爬过去，被安全带遏制住了行动。
这些余知祈都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他转动方向盘给车倒退：“因为家里没小孩子，就没有买安全座椅，晚些去市里买个安上，这样姝姝就坐的方便点。”
“谢谢哥。”林知许跟余知祈道谢。
而妤姝也有学样的同他道谢：“谢谢舅舅。”
林知许心里还在掂量着余知祈说的那个事情，毋庸置疑，那是一个作为母亲无法拒绝的选择。
但欠了她，欠她些什幺，路是她自己选择的，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们并没有谁欠谁的这幺一说，如果再一次回到以前，她还是会这幺选择。
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她也没有时间再去回顾过去。
林知许看着柯妤姝，看得都有些出神，林知许想着要怎幺给孩子解释“死亡”的意思，对于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来说，这个词还太深奥了些。
没过一会儿，她的思绪飘忽不定地转移到其他地方，命运好像专挑被捉弄了很多次的人继续捉弄。
柯阳的时间已经停止，她时间还在继续流动，她们还活着，还有柯妤姝，她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哥。”
林知许把自己在柯妤姝身上的注意力收了回来，同在听到妹妹叫唤后的余知祈在后视镜中碰了个正着。
“我跟你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