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候着的人冲了进来,却瞧见气急攻心的毓郇一张脸涨得通红,正倚着软榻喘得厉害。
带头之人是吕盛洲,他站在门口隼视一番,斜了眼角落唯诺的两名大夫,转而看向下首神色如常的青稚,这才低声询问汪全道,“何事?”
汪全如何敢应声,眼神飘忽,喏喏去瞟榻上的毓郇。
“她”,毓郇气促,擡起的手颤巍巍指着青稚,“拿下……”
吕盛洲听事向来不问原由,一只手按住腰间的枪套,冲着青稚略微颔首道了句“请”。
青稚没作耽搁,一言不发转身便要随对方离开。堂屋间的炭盆忽地爆出一道声响,惊得毓郇猛地一激灵,“等等!”
见人留步,毓郇一双眼死死盯住青稚的脸,嗓音沉郁,“你当真认了,没什幺可说的?”没有预料中的惊惶无措或是倔强反驳,毓郇听见那道清婉的嗓音淡淡道,“我认与否并不要紧,父亲心中已有定夺。”
毓郇心下却有定论,自知方才冲动,只是不甘心被折了面,可眼下自己这处境却也寻不到其他可解的手段,不禁咬牙道,“你对这‘瘾’如此熟悉,又言你娘亲札记中有过记载,我如今这副模样,怕是与你脱不了干系,莫非我冤枉你不成?”
青稚眼睫微动,不急不缓开口道,“娘亲手札所记,许多也是外祖父转述与她之后载录。手札中关于‘沉眠’,还有注释:以无色无味之物佐入膳食,日久天长,以制不轨之心。——太医院院判听令从之。”
毓郇倏然惊出一背冷汗,他蓦地想到了自己父亲,那位英年早逝的和硕恭亲王临终前的模样。最初时父王不过也是同自己一般畏冷恍惚,及至最后神思错乱、半身瘫痹而亡,宫中那幺多御医,竟无一人能得解法……毓郇心下猜疑,细思更是五味杂陈,没想到这一番折腾竟牵扯出前朝旧事,若非他父王早逝,那后来登上帝位的如何能轮得到那个人。
“娘亲在手札中对‘沉眠’配方不过寥寥几笔,想来此‘瘾’阴毒,外祖父不喜,以作警示罢了。”
里屋地龙暖盛,兼之火盆袭烤,汪全满头是汗,小心忖度毓郇的脸色。眼见对方伸手去摸茶盏碰了个空,忙不迭上前伺候着倒了杯新茶。
“你既言‘沉眠’与你无关”,那梅子姜你又作何解释?若非成‘瘾’,我缘何时常惦记它。”
毓郇右臂无力,擡着方才回复不少的左手叩了叩茶杯边沿,一双眼一瞬不瞬盯着青稚。
“‘沉眠’佐餐也需时日起效,梅子姜您不过吃了两回,如何入‘瘾’。”
青稚越是这般云淡风轻,越发显得毓郇方才那一顿邪火发得莫名。毓郇捏住茶杯,沉着脸道,“那为何我偏偏只对你送来的梅子姜念念不忘?”
姿容清然的女子站在里屋中间,听闻毓郇猜疑,修长的脖颈竟默默向下垂了几分。青稚垂着眼眸,嗓音微涩,轻声道,“因为我在梅子姜里加了焦三仙和云木香。我生辰前后那段日子,您常言脾胃不振,气躁浮动,确实容易少食积食。我曾问汪管事下过一道方子,想祝您调理胃气,可汪主管说您最不喜汤药,是以我只得另寻他法。”
毓郇闻言一怔,转头问一旁汗流浃背的汪全,“竟有此事?”
汪全只恨自己没学得隐身遁地,只得哭丧着脸期期艾艾应了,“确有此事。小姐当时说她来想法子,奴才一时间便忘了。”
毓郇忍住将茶杯砸在他脸上的冲动,口中怒斥,“贱奴该死!”
“阙儿幼时暑盛贪凉,入秋后时常胃口不济,我便将焦山楂、焦麦芽、焦神曲混着陈皮、茯苓熬成解暑汤哄她饮下,她自是听话极了。”念及骨肉,青稚面色顿柔,转眼间又恢复如常,“您不喜汤药,我便将焦三仙、云木香、砂仁、白术、陈皮、茯苓泡水送至果脯店中,托老板挑仔姜后先在药水中浸泡几日再行盐渍。您喜食梅子姜,怕是因着那会儿‘沉眠’早已偷偷掺入您的饮食之中。”
毓郇沉眉,“你这话是什幺意思?”
青稚继续解释,“‘沉眠’ 最初会让您觉得神思不安,胃气不盛,时而腹腕胀痛。而我开的那些药恰有行气止痛之效,可治湿浊内蕴,胃呆纳少,胸闷气滞。配着梅子姜食后清神泄淤,误打误撞竟抵去了几分‘沉眠’的毒素,因此瘾毒愈甚,对梅子姜依赖愈甚。”
毓郇听得半信半疑,青稚所言他不敢全信,却又不敢不信。既然不是梅子姜,那又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佐入他饮食之中,还能日日入口但其他人又碰不得的。
“眼下‘沉眠’瘾毒害我至此,你可有解法?”
青稚略一沉吟,婉言道,“您脉中瘾毒颇深,怕是难以彻底根除。”
毓郇正欲发作,却听得青稚眼神坚定道,“女儿愿意一试。”
毓郇身子一松,躺在软榻冲吕盛洲扬了扬下巴,方才浸着疲态的眼神中绽出狠厉的眸光,“这件事交给你,府内吃穿用度,凡经手之人,给本王彻查!”
睨了眼角落缩着肩膀一言不发的两名大夫,吕盛洲会意,径直将人带了出去,斥退左右伺候的人,里屋瞬间空了一半。
毓郇清了下嗓子,眼神飘忽着落在青稚肿起的左脸上,不自在地又咳了几声,“我知道你这两日受了些委屈,只是那也非我本意。”
青稚低着头,不卑不亢应了声,“是。”
“你今日替阿玛解‘沉眠’是大功一件,我现下也没什幺能赏你的。你先回去想想,有什幺想要的,到时候只管找汪全吩咐。解‘沉眠’的法子若是有了眉目,速速差人过来通报。”
“女儿知道了。”
事情交代清楚,汪全一张粉白的脸上堆着笑,笑吟吟送青稚回去,“小姐方才也听到了,爷可是特地嘱咐要给您院里通地龙,连厨房那边都叮嘱到了呢,可见爷心里是惦记着的。”
等到走进青稚院内,四下无人,汪全放下捂额头的帕子凑近了一些,压着嗓音笑道,“小姐院里当真暖和得紧……”
青稚闻言微微一笑,从袖袋中掏出一样东西塞进对方手中,“多谢汪管事便宜行事。”
对方悄摸看了眼手中金灿灿的色泽,笑得见牙不见眼,“奴才晓得的,小姐有事只管吩咐。”
晚来天色霏微,说不清究竟是雪大些还是雨大些。
青稚用过晚饭,早早便让碧痕去歇着了。她自己洗漱完,翻着医书诊记落笔写了几页,待到觉得眼乏也熄灯躺下了。
屋内安静,静得连雨打窗棂的响动都很清楚。今夜雨雪交织,想来是十分冷……
“咣——”
青稚蓦地睁开眼。
“啪~”紧接着一道不轻不重的响声再次砸在了窗棂上。
青稚直接掀开被子,赤着脚径直奔向窗边。黑暗中窗子撑开一道缝,矫健身影挟着湿雾寒意悄声翻了进来。
“青儿。”那人声音压得极低,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青稚上前抱住她,摸了摸这人湿透的发尾和后颈,咬唇道,“怎地又来了,不要命了。”
段明玦扬唇,从怀中摸出一只药盒,“我来给青儿擦药。”
青稚见到她自然欢喜,却又恼这人不知轻重,刚拽着坏狼走了两步路,就被人凌空抱在了怀中。
“青稚怎幺没穿鞋,会着凉的。”
青稚有些气恼,“还不是因为某人夜探西窗。”
段明玦莞尔,笑容恣意风流,忍不住低头在青稚唇上好生碾磨一番。
屋子里没点灯,青稚坐在床边,双腿垂下,两条手臂撑着身子。黑暗中秀颀的肩骨在她身前矮下半截,段明玦半跪着,一只手托起青稚的脚踝,仔细用帕子替她擦拭沾了薄灰的足底。
这人指腹凉津津的,有些冰人。青稚拉住她,替这人解了扎头发的头绳,很快湿透的外衣、里衣一件件挂了起来。
青稚紧紧抱住她,两人纠缠着一同陷入柔软的寝被。青稚被这人身上的寒意浸得发抖,柔软的唇瓣在段明玦耳畔流连,温热的吐息柔柔落在段明玦脸上。
青稚细细吻她的脸,将脸埋在这人颈侧轻轻吸吮,暖香柔滑的身子在段明玦怀中蹭动。
“段明玦,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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