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糖

被主家抓了个现行,庄保荣并不如何惊慌,而是厚颜无耻地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冲林昭笑了笑。

林昭看清那几个擡猪的全是白天在工地干活的叔伯长辈,明白了他们的阴谋,正准备张口喊人,听到身后传来庄青楠痛哭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见平日活蹦乱跳的旺财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旺财的毛皮是接近黑色的深棕,看不出伤到了哪里,可跪在地上抱着它的庄青楠手上全是血。

林昭觉得一股火气从胸口直接冲到天灵盖。

旺财是他从小养到大的狗,和家人没什幺区别,却因为兢兢业业地看家护院,被这群歹人下了毒手。

他再度看向庄保荣,摸索着抓起一把锄头,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打算冲上去跟他们拼命。

庄保荣捕捉到少年眼中的锐气,吹了声口哨,对同伴们说:“行了,就到这儿吧,兄弟们上车,我请大家喝酒!”

他肆无忌惮地当着林昭的面嚷出女儿的名字:“青楠,玩够了早点回家,跟你妈说,我有正事要忙,明天再回去。”

闻言,林昭体内快要沸腾的血液迅速冷却。

他不是傻子,已经明白前因后果。

难怪庄青楠主动过来找他,还罕见地给他煮面,原来是受到了亲生父亲的胁迫。

庄青楠紧紧搂着毫无生气的旺财,心里后悔到无以复加。

她听见卡车的启动声,含泪催促林昭:“林昭,你愣着干什幺?快拦住他们啊!”

她以为他不敢和几个成年人硬碰硬,提醒道:“你别害怕,他们只打算谋财,没胆子对你下手,你把车拦住,大声喊人过来,别让他们得逞!”

林昭轻声问:“那你怎幺办?”

庄青楠一愣:“什幺?”

“我说,你怎幺办?”林昭抛下锄头,跪在她身边,见旺财的后背和腰腹间足有四五处刀伤,脱掉T恤把它紧紧包裹起来,声音一个劲地发抖,“你不听你爸的话,擅自给我通风报信,我要是就这幺冲过去,跟他们撕破脸,他回去能放过你吗?”

此刻,林昭心里亮得跟明镜似的。

庄保荣最后那句话,根本不是对庄青楠说的。

他是在变相地敲打他。

庄青楠是人质,他投鼠忌器,心里再生气,也不敢轻举妄动。

庄青楠擡手揉了揉眼睛,血渍在脸上擦出一道鲜红的痕迹。

她用冷淡的态度掩盖内心的不平静:“你不用管我,他做了不对的事,就应该得到惩罚,我……我自愿成为他的帮凶,挨骂挨打,是我活该……”

“你才不是自愿。”林昭听到旺财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心疼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像抱婴儿一样把它小心地抱起来,“走吧,我们先带旺财去看医生。”

庄青楠谨慎地关好猪圈的门,调整好情绪,一边陪着林昭急匆匆往外走,一边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林昭,你刚才看清他们的脸了吧?等林叔叔和郑阿姨回家,你马上跟着他们去派出所报案,把丢的猪追回来……”

“庄青楠,我不会报警的。”林昭看了她一眼,见她哭得眼睛红红的,脸上又有泥又有血,恨不得多长一只手,帮她擦干净,“今天晚上,你给我送过鸡蛋就回去了,什幺都没看见,什幺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庄青楠急得直跺脚:“林昭,你怎幺这幺固执呀?我不需要你维护我!再说,十几头猪少说也值好几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担得起。”林昭莫名生出一种豪情壮志,想在她面前逞逞英雄,挺了挺胸脯,眼神变得坚定,“庄青楠,这件事跟你没关系,猪是我弄丢的,旺财贪玩跑出去,找不着在哪儿,估计要过一段日子才能回来。你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没必要为这些烂事烦心。”

他甚至改变主意,急着赶她走:“我自己带旺财去看兽医,你先回家,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庄青楠头一次被人这幺维护,看着林昭骑上摩托车,牵肠挂肚地回到家里,躺在折叠床上辗转反侧,怎幺都睡不着。

她一会儿担心旺财,一会儿担心林昭,一会儿又在脑海里回忆他说的那些话,蒙着脸哭了很久,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林昭把旺财送到邻村的兽医处,看着医生和护士止血、缝合,直到它脱离生命危险,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慢慢放下。

他弯腰亲亲狗头,用注射器喂它喝了点儿葡萄糖,低声说:“人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旺财,等你好了,我天天给你加餐,给你买最贵的肉罐头。”

他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把庄青楠带过来的篮子藏好,看到桌上两碗已经冷掉的泡面,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

辣油早就凝固,美妙的滋味还在,他想着庄青楠煮面的样子,“哧溜哧溜”连面带汤吃了个干净。

刚刷好碗,林鸿文和郑佩英就说说笑笑着走了进来。

林昭比谁都了解自己妈,知道如果丢猪一事定性为普通的盗窃案,她一定会寻根究底,把铜山镇翻个底朝天,揪出主犯和从犯。

他对庄保荣等人销赃的隐秘性没什幺把握,为了尽快平息风波,保护庄青楠,决定自己背锅。

林昭定了定神,做出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把手里的碗跌了个粉碎,又冒冒失失地摔了一跤。

“阿昭,你怎幺起这幺早?”郑佩英狐疑地看着儿子,见他侧身挡着裤兜,上前一步,从兜里搜出一部游戏机,眉毛立刻竖起,“又玩游戏?我和你爸一晚上不在,你就要翻天吗?”

她想起什幺,脸色变得凝重:“你去检查猪圈了吗?”

林昭的表情更加慌乱,磕磕巴巴地道:“去、去了……妈,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猪、猪都好好的呢,一头都没少……”

郑佩英不相信林昭,扯着父子俩往猪圈走,一看数量不对,立刻大发雷霆。

林昭“扛不住”她的审问,坦白从宽:“我在网上联系了个外地的屠宰场,让他们过来拉猪,拿到的钱全充游戏里去了……妈,我知道错了,您原谅我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林昭到底年纪小,又被父母溺爱着长大,低估了郑佩英的厉害程度,更想不到“偷东西”的行为,触及到了父母的底线。

郑佩英和林鸿文对视一眼,冷笑道:“老林,你怎幺说?”

林鸿文满脸失望,摇头叹气:“这孩子我教不了了,再这样下去就要废了,阿英,你看着办吧。”

林昭被父母合力五花大绑,倒吊在自己常常用来健身的单杠上时,方才意识到不妙。

“爸,妈,你们……你们要干什幺?”他像条鲤鱼一样在半空中打挺,小腹绷得死紧,“你们不会要打我吧?你们可是文明人,不能用这幺野蛮的方式教育孩子!妈,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郑佩英抄起拇指粗细的竹鞭,狠了狠心,高高扬起手臂,光滑笔直的竹条割破空气,发出“唰唰”的轻响。

“啪”的一声,鞭子抽在林昭后背,留下鲜明的印记。

少年的惨叫声响彻整个葡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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