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糖

林昭跟着紧张起来,说:“你先别慌,咱们回去找大人帮忙!”

庄青楠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摇头不肯:“来不及的,来回一耽搁,哪里还找得到他们?我妈……我妈一定会跟我拼命,我爸……”

她想到庄保荣那条又宽又韧的皮带,恢复几分清醒,擡手用力抹了把眼泪,借着林昭的力量站稳:“我去追他们,你回看戏的地方报信!”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要追一起追!”林昭一想庄青楠说的也有道理,转身扶起摩托车,启动发动机,“上车!”

庄青楠咬咬牙,坐上车后座,两只纤瘦的手搂住林昭的腰。

林昭低头看了一眼,摸索着摘掉头盔递给她,踩下油门:“坐稳了!”

他们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出去,撕裂黑暗。

庄青楠被烈风吹得睁不开眼,长睫低低垂着,残泪在下眼睑附近晕了一片。

“林昭,车上除了那两个男人,至少还有一个司机,我们打不过他们。”她扶着对自己来说偏大的头盔,冷静分析局势,提醒林昭不要冲动地跟对方硬碰硬,“你保持点儿距离,别跟太近,我们见机行事。”

她搬过来之前,听村子里的老人说,人贩子多数都是团伙作案,有完整的犯罪链条——先由附近熟悉地形的人踩点,拐到妇女或孩子之后,再经过几次转手,卖到偏远地区。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那些人十有八九要先找地方休息,等天亮再和同伙碰面,把弟弟交出去。

林昭对庄青楠言听计从:“好,听你的!”

他关掉车灯,一看到黑色面包车的影子,立刻降低车速,小心谨慎地缀在后面。

庄青楠的猜测没错,两个人有惊无险地追了几十公里,翻过几个山头,发现那辆面包车大摇大摆地开进一个村子。

“原来是东山村的人。”林昭脸上现出不齿的神色,“阿应的妈妈就是从这个村子嫁过去的,听他说,这边十个男人有九个没正经工作,不是混吃等死,就是坑蒙拐骗……不过,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东山村跟铜山镇离这幺近,他们也敢下手,真是太过分了……”

庄青楠说:“按你的说法,村子里的人肯定要互相包庇,绝对不会帮我们。林昭,你的摩托车太扎眼,不能再往里面开了,你回去叫人,我进去查清楚他们住哪一家……”

“庄青楠,你怎幺总想着单独行动啊?”林昭一边急眼,一边照她说的把摩托车停在隐蔽的地方,“黑灯瞎火的,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撇在这里!”

庄青楠无可奈何,只能跟林昭一起走进村子。

她们找到面包车的踪迹,看见院子里面灯火通明,不敢轻举妄动,熟悉了一遍地形,绕到后门附近。

婴儿的啼哭声从屋子里隐隐约约传了出来,庄青楠神情一紧,擡眼看向林昭。

林昭不了解庄青楠家里的情况,只当她在担心弟弟,小声安慰:“别着急,等他们睡着,我从院墙翻进去,把你弟弟偷出来。”

从人贩子手里偷孩子,想法实在很具有建设性。

庄青楠认真地思考片刻,从头上取下两枚一字夹递给林昭,说:“他们应该会从里面锁门,如果是门闩还好说,你用这个拨开,如果是锁,你就及时退回来,千万不要把自己搭进去。”

说句冷血的话,庄青楠对亲生弟弟根本没有什幺感情,要不是羽翼未丰,惧怕父母的权威,压根不在意他的死活。

此时此刻,于她而言,林昭的安危比弟弟重要一些。

林昭佩服庄青楠心思缜密,用力点点头,表现出十二分的自信:“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我从小就经常爬……爬树,最擅长这个!”

他差点儿说漏嘴,把自己经常翻墙出去上网的事抖落给她。

庄青楠坐在台阶上,心神不宁地等了大半个小时,觉得浑身酸痛,疲惫不堪。

林昭蹲在她身边,习惯性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糖,摊在手心给她挑:“饿不饿?吃颗糖垫垫吧。”

庄青楠既焦躁,又觉得有些好笑,看他一眼:“你怎幺天天带这幺多糖?不怕长蛀牙吗?”

林昭很喜欢跟她说话,好不容易逮到她有谈兴,把白天遭受的冷淡抛在脑后,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不怕,我们家没有长蛀牙的基因,再说,我每天早晚按时刷牙,吃完糖还经常漱口呢!”

庄青楠盛情难却,从林昭手心拣了一颗姜糖,剥开糖纸含进嘴里,任由辛辣刺激的味道在口腔中肆意弥漫。

林昭小声嘀咕:“你这人真奇怪,不是吃苦的,就是吃辣的,多吃点儿甜的不好吗?”

庄青楠没说话。

苦和辣才能让她一直保持清醒。

甜食和漂亮衣服是不缺爱的孩子获得的附加品,一向与她无缘。

不过,总有一天,她要凭自己的努力赚到足够的钱,彻底摆脱悲惨的命运。

院子里的灯终于熄灭,月影凄迷,万籁俱寂,只有藏在草丛中的蛐蛐时不时叫两声。

林昭踩在七八块堆叠在一起的砖头上,提力往上一跃,两手攀住墙头,劲瘦颀长的身躯悬在半空中,游刃有余地左右晃动。

庄青楠紧张地站在身后护着他,擡头看见宽松的T恤里线条流畅的脊背,睫毛受惊地颤了颤,小声说:“林昭,你小心点儿,到那边先找东西垫好,一有不对劲就跑,记住了吗?”

林昭浑身都在使劲,没有立刻回答她,等到顺利翻过去,才从墙上探出脑袋,冲她眨了眨眼:“放心吧,你也一样,要是我没能跑出来,就先找地方躲躲。”

林昭悄无声息地跳进院子,照着庄青楠的交待,把一张旧藤椅搬到墙根,留作退路。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耳朵贴上去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人说话,捏着小小的夹子鼓捣了半天,好不容易撬开门闩,出了一身的汗。

进门处是这户人家的堂屋,林昭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小方桌上摆着几盘吃剩的炒菜和两个喝空的二锅头酒瓶,明白人贩子喝了不少酒,胆子变得更大。

左右各有一间卧室,他不确定庄青楠的弟弟在哪个方位,先往左边走去。

房间里的大床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赤身抱在一起,睡得正香。

林昭模模糊糊地知道,他们刚干过旺财对小白狗干的事儿,撇了撇嘴,没敢多看,急匆匆退出去。

右边的房间里,两个男人光着膀子睡在凉席上,呼噜声震天响。

角落摆着个简陋的婴儿床,男婴哭得累了,皱着脸睡过去,裤子早就尿得湿透,也没人管。

林昭心里一高兴,也不嫌尿骚味难闻,走到小床边,伸手把乐乐抱在怀里。

乐乐被他吵醒,扭了扭胖乎乎的身子,嘴巴一咧,撕心裂肺地大哭出声。

林昭浑身僵硬,脑子里像埋了颗炸弹一样,“轰”的一声炸开,连天灵盖都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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