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丽素

一大早,庄青楠蹑手蹑脚地从折叠床上爬起来。

她们一家过来投奔舅舅,舅舅虽然没说什幺,舅妈却把不高兴挂在脸上,给外婆送饭的时候摔碗筷踢凳子,动不动指桑骂槐。

林素华只关心弟弟奶吃得多不多,觉睡得好不好,庄保荣则抹不开面子,扯高嗓门骂她没眼力劲儿,使唤她给全家八口人洗衣服做饭,喂鸡放羊。

天气热得厉害,屋子里连个电扇都没有,唯一的凉席铺在父母和弟弟睡的大床上,庄青楠捂出一身痱子,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她顶着眼下的青黑,从井里打了一盆凉水,就着洗了把脸,恢复几分清醒。

庄保荣趿拉着人字拖走进厨房的时候,正蹲在灶台前烧柴火的庄青楠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扭头讨好地看了眼父亲,问:“爸,早上炒份土豆丝,就着玉米糁,吃馒头行吗?”

“土豆丝有什幺可吃的?”庄保荣不满意地翻箱倒柜,见女主人颇有先见之明地在柜子上挂了把大锁,悻悻然地收回手,“我出去吃,你随便弄点儿,赶紧去阿昭家给他补课,那可是正经事。”

他隔着口袋摸了摸叠得整整齐齐的人民币,第一次觉得女儿读书有用,心情好了不少。

一个月八百块钱家教费,比种地赚钱得多。

看来传言不假,林鸿文和林昭父子俩都是冤大头,耳根子软,手又松。

他得动动脑筋,让他们再吐出来点儿。

庄青楠目送父亲哼着小调出门,悄悄松了口气。

她手脚麻利地做好全家人的饭,随便吃了两口,把院子扫干净,换上唯一能见客的衣服——

那是堂姐淘汰下来的浅蓝色衬衣和黑色牛仔裤,衬衣洗得发白,手肘处打了两个补丁,裤子有些短,露出半截纤细的脚踝,一点儿也不好看。

庄青楠对着镜子扎好头发,听见林素华搂着弟弟在床上咕哝了句:“你的头发长得还挺快的。”

这不是来自母亲的关心。

林素华只是在算计,什幺时候能拿她的长发再换一回钱,给弟弟买两件新玩具,给庄保荣添几个下酒菜。

庄青楠低垂着白净的脸,忍住后背又痒又疼的不适感,拿起书包出了门。

林昭家应该很好找——舅舅说,镇子上最高最新的那栋楼就是。

庄青楠还没走到主路上,林昭就牵着大狼狗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笑嘻嘻地说:“庄青楠,早啊!”

见庄青楠有点儿怕狗,他到跟前来了个急刹车,一收狗绳,把狗勒得直吐舌头。

“它叫旺财,不咬人的。”他拍拍狗头,示意它转圈、摇尾巴、递爪子,俊俏的眉眼弯成月牙儿,“你要不要摸摸看?”

庄青楠在原来的学校只顾着闷头学习,又没时间放松,根本没有朋友。

再说,她也是第一次碰见林昭这幺自来熟的人。

她手足无措地看看林昭,又低头看看旺财,鼓起勇气摸了摸它的脑袋,见它嗅嗅自己的手心,热情地伸出舌头猛舔,痒得缩了缩手,唇角微微上翘。

林昭本来想让旺财多表现,这会儿又嫌弃它太主动,擡脚格开壮硕的身躯,挤到它和庄青楠中间,伸手接过书包。

“我怕你找不到我们家,出来接接你。”他解释自己的来意,不等庄青楠回答,就抛出好几个问题,“你吃早饭了吗?平时喜欢睡懒觉吗?八点钟补课早不早?”

他厚着脸皮撒谎:“我是没什幺,我觉少,每天早上六点钟就起床,就是担心影响你的睡眠。”

旺财“嗷呜”了一声,像是嘲笑主人撒谎,很快被蝴蝶吸引注意力,一头扎进路边的草丛里。

庄青楠这才找到机会说话。

她不想得罪雇主,态度比昨天更客气,也更疏离:“吃过了,我也起得早,八点钟正好。”

两个人陪着旺财走走停停,来到林昭家门口,郑佩英迎了出来。

她昨晚听林鸿文夸了庄青楠半天,这会儿见对方收拾得干干净净,目光清澈,举止大方,心里更加喜欢,笑道:“青楠是吧?快进来,你林叔叔出去办事,中午回来吃饭,我到时候给你们做好吃的。书房都收拾好了,我们家阿昭基础差又贪玩,考试门门不及格,以后还得你多费心。”

“阿姨太客气了,您给了那幺多家教费,都是我应该做的。”庄青楠礼貌地对郑佩英笑了笑,跟着她走进院子,就算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还是被她们家的经济实力吓了一跳。

原来院子里的地不止可以用来种菜,还能种不实用的花。

月季在灰褐色的土壤里扎根抽枝,爆出红艳艳的重瓣花朵;向日葵神气地昂着脑袋,享受蜜蜂和蝴蝶的献媚;栀子花在绿叶的掩映下盛放,洁白无瑕,香气扑鼻……

原来家里可以有三十多平方米的宽敞客厅,可以有好几个厕所、好几间书房。

柜式空调、挂式空调、电冰箱、洗衣机……各种电器目不暇接,她走上二楼,踏入光线明亮的书房,看着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升降椅,有些不敢坐。

“快坐!椅子高不高?扳底下这个把手就能调高度。”林昭热情地催庄青楠落座,捞过一个圆凳垫在屁股底下,拿出自己的初二教材和她的学习笔记,眼睛亮晶晶的,“我们今天先学什幺?”

庄青楠竭力保持镇定,不熟练地把椅子调低,还没来得及说出学习安排,一大桶麦丽素就端到眼前。

林昭偷觑门口,确定郑佩英已经下楼,小声道:“先吃糖吧?”

庄青楠也跟着回头看了眼,见房门半敞着,心下微松。

空调不停运转,将温度保持在舒适的范围内,庄青楠觉得后背的痱子消停下来,接过一小包麦丽素,撕开包装,将圆滚滚的糖果含进嘴里。

她很喜欢吃糖,却没什幺机会吃,珍惜地用唾液把外层的巧克力慢慢融化,等又甜又苦的味道完全消失,这才咬碎满是孔隙的脆芯,吞进肚子里。

为了保护脆弱的自尊心,她克制着自己,只吃了两颗,就违心地说:“我不太喜欢吃糖,剩下的留给你。我们从数学开始吧?”

林昭没有多想,高高兴兴地把剩下的糖倒进嘴里,“嘎吱嘎吱”乱嚼一气,豪气干云:“来!”

十分钟后,他被庄青楠的摸底提问打回原形,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微黑的脸皮因羞愧而烧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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