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陵非寒仍然牢牢地记得这句话,这句话既像是预言,又像是禁锢,为他画了一个圈,把他困在了里面。
寒霜赐的剑灵整整消失了一个月才重新出现,期间不是没有弟子长老发现,都被清岩真人以寒霜赐剑灵尚未择主,灵力不稳暂时闭关修养搪塞了过去。
而这一次出现的寒霜赐剑灵,她的变化大大地震惊了清岩真人。
再度相见,还是在那个狭小的山洞里,还是在清岩真人没有在场的情况下,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冷锋横亘在他的脖颈上。
陵非寒看着眉眼凛冽的剑灵俯身靠近,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身子,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次不是横亘在脖子上的冰冷,而是——哐啷一声,陵非寒听见了阵法波动的声音,这个山洞一直禁锢着他的阵法被解开了!
陵非寒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的剑灵,但她的脸上没什幺情绪波动,只是朝陵非寒伸出了手:“走吧,和我出去。”
感知到阵法被破坏的清岩真人用上了缩地成寸的法术已经赶到,他的眉头几乎皱成一座小山丘:“尊者!不可!”
但寒霜赐剑灵丝毫没有被影响,她只是把手往前又递了递,目光坚定地看着陵非寒。
陵非寒看了眼寒霜赐剑灵身后脸色铁青的清岩真人,再看了眼脸色冷淡的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豪情。
他一把抓住寒霜赐剑灵的手,眼底发光:“走!我和你走!”
“大师兄,你在吗?”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陵非寒的思绪,属于少女娇俏的声音透过隔音法阵传来。
陵非寒撩开眼帘,不明白灵溪在这个时节找上他是为什幺。但想到清岩真人临出发前的叮嘱,他还是淡淡说了声:“进。”
灵溪推开形同虚设的房门,没有关上,毕竟陵非寒的修为是她们几个中最高的,他设下的隔音阵法在这个小城中基本没有人能破解。
“师兄……”
灵溪在破破烂烂的长凳上坐下,丝毫看不出在珩琅山被宠坏的痕迹。她张口,有些犹豫。
陵非寒拿出帕子,仔细地擦了擦手边的寒霜赐:“说吧,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隔音阵法我也已布下。”
灵溪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她擡眼,对上了陵非寒的眸子:“大师兄,你知道——却灵鹿吗?”
却灵鹿,传说中只会在大难来临前出现的灵兽,外表似人形,但头生鹿角,可预知未来,但手无缚鸡之力与凡人无异,往往还没有到大难来临前就死于贪婪修士之手。
陵非寒的瞳孔一颤,手中擦拭剑刃的动作停了下来:“你是说……”
灵溪还是忍不住左右张望了下,才轻声道:“下山前,师傅已告知我,无论发生什幺,只要察觉不对,还请大师兄不要将我等送回宗门。”
这是掌门的意思,也是天道的意思。
陵非寒捏紧了剑柄,但不过一瞬又立马松了力道:“他亲口所说?”
灵溪点头:“师傅亲口所说。”
陵非寒合上剑鞘,周身越发冷凝:“那你可知后果?”
灵溪点头,褪去了珩琅山小师妹外衣的她,其实早已看淡生死:“我不畏死,师兄师姐们有天道庇佑也不会死,何况望西城孕育了我,珩琅山养大了我,我总要付出。”
却灵鹿,本就寿命不长。
她自有记忆起,就生在了望西城,虽然鹿角被无知的村民割掉,但她们的的确确保护了她十几年,让她远离修士平平安安长大。而珩琅山上下因为掌门对她的特别关照而极尽宠爱,她不敢说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却灵鹿的体质,但每一份宠爱不能作假。
所以,只是报答而已,她觉得很值得。
陵非寒还想再说,但对上灵溪的眼睛时,就明白了,自己是劝不动她的。
灵溪这一步,是天命所归,也是她心甘情愿。
二人沉默之间,城内忽然响起沉重的号角声,灵溪机敏地转头:“来了,大师兄,我们走吧。”
陵非寒握住寒霜赐的剑柄,深深看了上面挂着的剑穗一眼,而后将它摘下,放进了怀里。
灵溪尚且愿意一战,他怎幺可能逃避。更何况,这本就是这身根骨存在的意义,是寒霜赐剑灵留下白穗这个名字的意义。
陵非寒摸了摸寒霜赐的剑身,而后一刻也没有停留地赶往了城墙。
早上才经历过一次魔族攻城,时隔不到一天,对面又卷土重来,难免让人人心惶惶,从守城士卒的脸上就可窥得情绪一二。
陵非寒落在城墙上,不过几息时间,谷雨也出现在了城墙之上,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只一跳一跳的瓷瓶。
陵非寒一眼看出,里面装着的就是先前那只猖獗的魔族。
历修紧跟着谷雨,着急地向她解释道:“真的不是我,若要是我召唤了这些小魔前来,我就、我就即刻暴毙!”
出乎陵非寒的意料,即使是面对现下这样的情况,谷雨的脸上也没什幺表情,她上了城墙,就有士卒向她汇报如今的情况。
没有理会历修的哀求自证,谷雨径直走向了扩音阵法所在处,对着对面喊话道:“对面的魔族,你们魔尊已落在我们手里,若是不想鱼死网破,便速速离去。”
对面的魔族一阵骚乱,但随即出现的场景让城墙上的人都一阵动摇——因为,对面的魔族大军中,悠闲地坐在黑色王椅上的,分明是今早才见过的历修!
历修一下子就化为黑烟钻了出来,气得直跳脚:“你是什幺东西,竟然敢占我的身体!”
那双属于魔族的红瞳直直地盯着陵非寒,嘴唇开合:“杀——”
顷刻间,数以万计的小魔一股脑地往结界上扑,整座望西城瞬间变了天色,阴暗又灰蒙蒙的天笼罩着群里的百姓。
谷雨捏着手边的石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结界,似乎是怕哪里会出现纰漏。
陵非寒毫不犹豫,提剑飞身出了城墙,独自一人迎上了那些小魔,魔气汹涌之间,那道冰寒的剑气格外显眼。
“师兄!”
“大师兄!”
——陵非寒猛地回头,看见其余几个由他带下山的弟子,统统跳出了结界,奔他而来。
“大师兄,我们来助你!”月婵一鞭下去,打散了一个小魔。
“我已经向宗门发出求救信号,掌门说他会尽快派人来!”
赵柯把自己身上的法器一件又一件的扔出去,还不忘往其他人身上放点防身的阵法。
陵非寒眼眸微颤,手指动了动:“你们放心,既是我带你们出来的,必会让你们平安回去。”
“大师兄,我们珩琅山弟子——从不畏死。”任阙斩下一剑,眸光坚定清明。
陵非寒不记得他挥下了多少下剑,只觉得自己的丹田灵气不断几乎接近枯竭,最后只能与同行的弟子一道落在了地面。
“好了,本尊玩够了,你们可以乖乖去死了。”
坐于王座之上的魔族眼神冰冷,手上还掐着化作一团黑烟的历修,他对这具身体的掌控程度比本尊更甚,就像是这具身体,本来就是他的一样。
“剑来——寒霜赐!”
一道剑光挡住了那团冲着已经无力抵抗的弟子们,熟悉的声音唤回了一点陵非寒即将逸散的神智。
是——清岩真人。
“老匹夫,你终于出现了。”见到自己等的人,魔族终于坐直了身子,不再是那副散漫的样子。
清岩真人一挥手,给几个弟子设下了一道结界,暂且护住了她们。
他与城墙上的谷雨灵溪对视一眼,而后看向了对面的魔族:“羟隶,我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放过你。”
不然,也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羟隶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两人之间的气氛绷紧到了极致:“那我还真要感激你了,如果不是你没有放过我,我还真修不成如今的修为。”
“本来,我想着让这座城与你一道消失在这世间,以昭告我羟隶的诞生,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你说,要是人修知道,名满四大洲的清岩真人,竟然是魔尊的生父,他们会怎幺想?”
“这样的流言一旦传出去,那些愚昧的修士的指点和目光,对于你这个自诩为正道匡扶者,可以为了所谓的天道杀了自己亲生骨肉的人来说,定然比杀了你要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