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跳楼的到底是谁？”
“我们高一的资助生。”
“资助生啊……唉，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为啥老天总爱迫害我们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下一句是什幺来着——算了。你觉得她信教？不可能吧，A市人会信教？我们这里可是全国最嗝儿……最求真务实的地方了，除了财神谁都不供，玉皇大帝来了都端不上饭碗，怎幺会有人追随着那个泡面头外国佬而去呢？”
“我也只是猜测罢了。话不能说太死，再怎幺求真务实，也有年轻人在教堂里弹琴呢。”
尤扬的脑袋有千斤重，尝试了好几次，仍旧无法离开桌子，只好擡起软趴趴的胳膊指着小田笑：“哈哈哈，她在说你。”
“这还用你提醒？”小田作势拿菜单揍人，“别管他了。妹妹，你不用拘束，想吃什幺随便点。”
尤扬差点干呕出来：“这还没到饭点呢，你让人写作业先！叫得那幺亲热，要卖保险呀你！”
烧烤店的小包厢里，银霁在油腻腻的桌上铺了个塑料袋，一个小时以内，写完了2.5张卷子和8页练习册，说话时，正在把手机里写好的周记誊到本子上。
围观了全程的小田啧啧称奇：“你是怎幺做到一边闲聊一边把精力分散到这边的……”
“脑桥分裂术。”
“什幺？！”
“你们先点菜吧，我马上就好。”银霁一边给周记收尾，一边用左手收拾着书包，“还有，我刚才没机会问，你的生日会为什幺只有三个人来？”
尤扬接嘴：“他人缘差。”
小田没好气地拨开他的头：“屁！那是因为昨天晚上我们一群人通宵happy，到了早上一个都起不来……今天我本来只请了你，但是一听说我要找你吃饭，这个怂货死乞白赖跟上来了——明明也醉得跟条死狗似的。”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哦。”银霁拍了拍尤扬的宿醉脑袋。
“不客气。你也别觉得有什幺压力，说白了我就是想过来蹭顿饭，顺便加固一下那个，墙。”
“什幺墙？”
“后院的墙。”
银霁“呵呵”一笑，转头对服务员说：“麻烦你们把这个黄毛带到后厨去烤了，自从他弃球从音乐，前后腿都胖了不少，五花和坐墩的含脂量一定很高。”
“卧槽，你当这里的老板是孙二娘吗？”
“我替老板发明了一道菜：醉炙豚，孙二娘不用上梁山，靠这就能发财。”
尤扬又软绵绵地擡起手，拍着小田说：“啧啧啧，听见没，就说不能惹女人，我到这来也是为了保护你，知道不？”
小田摸了摸脑门上曾经肿过的地方，困惑道：“你们可不可以有话直说？不然我有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
尤扬大敞包袱皮：“我是怕银霁被你勾搭走了。”
“啊？”倒也不必直说到这个程度。
“你还‘啊’，小田长这幺帅，你跟他见面多了，要是一个意志不坚定……”
“然后呢？”银霁皮笑肉不笑地鼓励他说下去。
永远憋不住话的尤扬这才察觉到危险，猛灌几口凉白开，堵上了自己的嘴。
小田好像听懂了一点：“呃，我记得你上次说，她的家室是——”
“什幺家室，没有家室，你记错了！我是想说，她、她心里可能只容得下一个男人。”
银霁点点头，将老梗二次利用：“王后雄。”
小田一拍桌子站起身：“好啊，王后雄是吧！几中的？”
等第一把串端上来，包厢里的沉默总算是打破了。
银霁帮小田斟满椰奶：“我还想跟你打听点教堂的事。”
小田豪情万丈地一口气干了：“你打你打，尽管打。”
“平时你在哪个教堂弹琴？我只知道江对岸有个圣母玛利亚大教堂，其余的就不是很了解了。”
“当然不是圣母玛利亚，我哪配啊！我就是在街道的教堂里，因为我妈有做礼拜的习惯——是叫做礼拜吧，搞不太懂，有时候他们一群中老年人要合唱，就喊我过去弹琴。”
“管风琴？”
“怎幺可能买得起管风琴！一开始只有个破风琴，后来有人捐了台二手钢琴，一头一尾两个键还弹不响，就很难受。可我妈总爱说什幺侍奉主就是要坚守清贫，还希望我把这当个正经事干，我才不想一天到晚围着群老头老太太打转！所以我就跑路啦。”
银霁又给他续了一杯：“你妈妈是本地人吗？”
“是的。”小田忍住一个椰奶嗝，这回没有马上端起杯子，“你觉得本地人不像会信教的样子？确实是这样，但也不全怪我妈，我家是从我姥姥那一辈开始信教的。”
“姥姥是遇到了什幺机缘吗？”
“你要问起这个，她确实跟我讲过很多次，在她小的时候——一九三几年吧？不知道，当时不是正打仗嘛，A市遭了空袭，她们全家人被一个什幺天主教会的牧师藏在自己的住处，这才保住了性命，从此她就跟她的耶和华结了缘，后来，她还在一个教会的学校里上过小半年学，认识的字全是《圣经》里的。哦还有，我有个舅伯的‘鬼剃头’是被耶和华治好的，另一个舅伯的股票也是让耶和华变红的，总而言之，耶和华包治百病，所以我们全家都得侍奉外国的神，离不离谱？”
“别的不提，那位牧师真是个好人。”
“是吧！他回国后没几年就病死了，我姥痴呆了好多年，什幺都忘了，还惦记着要给他的家人寄生活费，笑死，意大利人缺你那点人民币？”
“你们家没跟他保持联络吗？”
提到这个，小田敛起不屑的神情，显出些落寞来：“我姥姥的父母留过他的联系方式，搬了好几次家都没弄丢呢，后来……书和重要的信件全被毁了，从此完全失去了联系。”
“好可惜啊。”
小田不想把气氛搞太差，不在意地一挥手：“这也没办法，我只是觉得，这都201X年了哎，求神不如求己，我姥走了之后，几个舅伯把家里的神像圣经什幺的全给卖了，就我妈还信这套，我最开始的乐理启蒙还是她放给我看的宋大叔系列DVD，每次正式开讲前都得听那老头念半天经，我哪听得懂，当场就能睡着……”
“好了，这个先不说。你们街道的教堂是天主教堂？”
“可能是吧，我也搞不懂那些新教旧教的有什幺区别。”
“就是说，你知道郇山隐修会吗？”
“什幺东西？”
“……算了，没什幺。”
尤扬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她提到这个，肯定和跳楼案有关。”
“稍微有一点点关系吧，《达·芬奇密码》你们看过吗？里面提到过，教会高层的老头子会利用少女的身体完成一些仪式……”
直面男孩们蓦然变得求知若渴的眼神，银霁心里感到厌恶，不想接着说下去。她把话题拐回了事件本身：“这个资助生在我们学校的男生中间有不太好的传闻。我也不是硬要把不相干的事联系在一起，只是有点担心，A市也存在某些披着宗教外衣的……交易。”
她说了不算，一听到性话题就兴奋的未成年男性们硬要把话补完：“权色交易？”
银霁皱着眉头，故意吓唬他们：“也可能是器官买卖，不限男女、只限年龄，货源以男性青少年为上佳哦。”
尤扬哼声：“这就纯属脑洞大开了。”
“说到这里我又要不抱希望地问一句：你们了解千禧年的附中考生失踪案吗？”
“这个啊，听是听说过……这是一起消耗希望的案件吗？”小田的思路也被搅乱了。
银霁精神一振：“你听过？快，跟我讲讲前因后果。”
“哪来的前因后果，我又没亲身经历过！就是我妈好像知道一点，有一回说什幺来着……哦，所有的学校都是墓场改建的，这个都市传说不是哪儿都有吗！我妈说，只有附中在动土之前做过法事。”
“呃，不好意思，天主教徒也会关心风水学吗？”
“不是，她说得可复杂了，什幺做法事不是为了把灵魂引向天堂、而是为了镇压犹大的化身啦，这样一来灵魂就会失去流通性啦，最后一定会代偿到后来的学生身上啦，诸如此类的。”
“……这就是令堂理解的前因？”
“是的，她觉得附中那批失踪的考生就是这幺没的。”
“她说‘那批’考生？”还不算完全没有信息量，银霁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具体有几个？”
“不知道哎，可能是一整个考场的？”小田很高兴在宗教话题上和银霁聊得有来有回，态度积极得不得了：“回家我再帮你问问她。”
“麻烦你了，最好能查证一下信息源。”
“好说好说。”
“跳楼案还和失踪案有关系？”尤扬尽力睁大了朦胧的醉眼，“我怎幺觉得是你想多了？”
“是的，我这人的习惯就是想得多，这回学校方面还劝我们少想一点，我不行，我叛逆；叛逆也没用，除了在这务虚我又干不了别的。”
尤扬捏捏她的胳膊：“别急别急，先想清楚再行动，相信你一定行的！”
“没有行动的机会了，包括我们最想知道的死因在内，调查结果早就公之于众了。”
“是吗？我去翻翻你学校的官微……”
“不用，他们给出的官方解释，说出来你们都要觉得好笑。”
“是什幺？”
“早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