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月,皇后未再召见安栖逸,他心下怅然,想着她到底还是不喜他,毕竟哪有女子被儿郎瞧见素面,儿郎却三番两次啼哭垂泪的,安栖逸想着都觉自己荒谬,但心里对皇后的牵挂更甚,到后来,下朝时他都要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静静站上一刻钟才离开。
不为什幺,只是想着娘娘,想她当日的风采,说过的话,下过的旨,还有那两日她退去华衣后的模样,那狰狞的疤痕与萎缩的左眼。
闾丘先生见他痴傻,便来问他。
「学生见了娘娘伤疤,心里总是难受,上回........又哭了,娘娘许是厌烦学生罢。」安栖逸落寞道。
「也是,她见你,是想轻松快活,焉有耐性次次哄你。」
听闾丘先生这幺说,安栖逸心中一沉。
岂料几日后,他在离开大殿时,有位宫女叫住了他。
「大人留步,娘娘请您到后花园一叙。」
安栖逸有些惊讶,但随即跟着宫女前行,远远望去,皇后已坐在亭中,她换下了朝服,改着轻巧些的宫装,看起来精神奕奕,只脸上仍是浓彩厚妆。
「闾丘先生说,你日日退朝后,都站在殿上发呆。」
皇后端起茶饮了一口,姿态端仪。
「不是发呆,微臣........」
安栖逸还着官服,不敢冒犯。
「直言罢。」
「微臣是在,想着娘娘。」
他并不怎幺羞怯,因他所思所想,都无下流。
「想哀家什幺?」皇后问。
安栖逸照实说了。
「莫怪闾丘先生几次对哀家力荐你,他说,若普天之下有谁会.........」皇后忽然不再说下去。
闾丘先生对皇后的影响力这般大,安栖逸心生感激,却也有种难以言喻的膈应,他不知这膈应从何而来。
「你过来。」
安栖逸原是在皇后身前谦恭地站着,听到皇后这幺说,便依照官仪,目不斜视走到她身畔垂头而立。
「坐下,看着哀家。」皇后又道。
他在她侧边坐下了,她的妆容华艳尊贵,看不出那凶恶的伤疤,显出上妆的人手艺之巧。
「还真不哭了。」皇后歪头打量他。
安栖逸想开口说点什幺,忽然香风扑鼻,那艳丽妆容逼近,唇上贴来温热柔嫩,随即又消逝。
「真是个傻小子。」
皇后微抿樱唇,仿佛什幺都没发生过。
安栖逸愣愣地用指腹按按自己的唇,往手上看去,是浓艳如血的红。
娘娘的口脂,印在他唇上了。
他下意识地抿唇,用舌尖去舔,膏浓味香。
忽然有块巨石落在他心湖,溅起万丈水花,圈圈涟漪散不去。
有什幺在他胸口绽开,一瓣一瓣,柔软又眩目。
有什幺在他耳际喧哗,叮叮咚咚,清脆且响亮。
两度跟皇后同床共眠,他都只为她的伤痕而痛,今日不见那疤,她就只是他心头一直倾慕的凤凰。
凤凰从九天之上下凡,与他相亲,他心头波澜不止,翻转流淌,然后缓缓化为涓滴,如春光明媚,芳华初绽。
难怪人人都道他傻,他霍然明白,竟是,竟是这般喜欢娘娘了。
她的一吻,让他二十五年来的春心终于苏醒,不再是只有单纯的倾慕和佩服,而是,那样喜爱。
「娘娘.........」
「闾丘先生要哀家留下你,难不成,往后哀家在你面前,都要顶着这层闷死人的厚妆?」
安栖逸猛摇头。
「微臣下回绝不再哭了,若,若有半滴眼泪,请娘娘责罚。」
「你若非嚎啕,也是美人垂泪,并不难看。」皇后道。
「微臣......微臣晓了。」
娘娘不喜他大哭大啼,静静流泪却是允的,那若他忍不住又哭,至少要练习哭得好看些,让她赏心悦目。
安栖逸这日头重脚轻的飘回家,就去翻遍划册,专找那梨花带雨的美人图。
安夫人见他饭也不吃,便来关怀。
「娘,这伤心难过时,如何才能哭得好看?」安栖逸问。
那些图中哭泣的美人们,眼不肿鼻不红,还不会流鼻水。
「你说什幺傻话?但凡真心难受,哪有哭起来不丑的。」安夫人道。
于是安栖逸决定练习。
夜深人静,他对着铜镜,回想皇后有些萎缩的眼窝,和直至心口的刀痕,鼻子便马上酸了,眼泪很快就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你这幺哭怎幺成?一点也不好看,她不会喜欢的。」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道。
隔日闾丘先生见他双目红肿,很是惊讶。
「我请娘娘在亭中与你相见,莫非这样你还是失态了?」
「不是的,学生昨晚练习.........」他据实以告。
「真是痴情种中的......痴情种。」博学多闻的闾丘先生一时间也语塞。
「多谢先生几番美言,学生才得以承娘娘厚爱。」安栖逸道谢。
「厚爱?她是赏你千金,还是许你官位了?」
「都没有。」
闾丘先生又追问,但安栖逸不答。
再怎幺样,他都不想让闾丘先生知道娘娘吻了他,也许娘娘会跟闾丘先生说,可他不想讲。
「学生至今方明白对娘娘的情意,确确不仅是倾慕,而是......爱慕。」安栖逸转开话头。
「你终于通了啊。」闾丘先生点头。
「通了。」
「那好好跟着她罢,这些年.......她是该有些享乐了。」
「学生一定尽心尽力,让娘娘欢喜。」
他的情思如同陈酒,酝酿五年,已然芬芳满溢,正待那唯一的有缘人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