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冰屋和出租车

她从楼上跑下去。

大门外,陆霄正掏出钱夹给司机结账,秉持着奢侈败家的好习惯,随手取出一叠钞票背对车门递去,淡声说不用找。

夏棠到门口时,只看见司机接过那一沓深绿的纸钞。

大少爷啪嗒合上钱夹,侧头,扬着唇角看过来。上午的阳光正好,他身上落着整条街的日光,气场强烈,仿佛从中划开的一道亮光。

下颌微擡,好像等着谁来夸他似的。

不是做梦,不是错觉,不是哪个长得有点像的人。

夏棠站在家门口,穿着睡衣和拖鞋,顶着乱蓬蓬翘在脑袋上的头发和枕头压出红印的脸,缺乏睡眠的脑袋里好像有颗核弹爆炸。

“你是怎幺到这来的?”她问。

语气震惊里带着绝望,恐惧里带着嫌弃。

刚才李然的大嗓门至少叫醒了半条街的人,除了耳朵不太好的老人家,家家窗户里都有人探出脑袋看热闹,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连街边的小朋友都没再玩弹珠,呆呆看着扬长而去的奔驰车,和站在路中央的这个人。

陆霄随手把墨镜插进衬衫口袋,自动把她的语气理解成惊喜,侧脸指了指开走的轿车,回答得一脸坦然:“打车。”

“我是问你为什幺会……什幺?打车?你从哪里打的车?”

“A城。”他一扬眉,仍然很理直气壮,“不然从哪里。”

昨晚他刚用临时加购的机票飞回A城,从机场直接打车到这里。

他这种客户,专门提供租车服务的司机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孤身一人深夜在机场租了辆迈巴赫,付双倍车费,结果只为了跑到这片几百公里外偏僻的乡下。

夏棠不知道这些前因后果,只觉得脑子突突发疼。

再一望,汽车早就走得无影无踪,让她连把这家伙再打包装进车里再原封送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朝他干瞪着眼。

假期,第二天,上午。

美好的字眼拼凑在一起,然而她家客厅里站着陆霄。

他两手抄着口袋,衬得天花板都低起来,环视过一圈屋内,兴致盎然问:“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语气里的好奇就像城市居民参观爱斯基摩人的冰屋,非常纯粹地开了眼界。

“今天街上有辆没见过的车,他在里面拉人问你的名字,听说是你同学,我就把他带过来了。”李然在旁边热心肠地补充。

浑身上下闪耀着做好事一定要留名的雷锋光辉。

那可真是谢谢他了。

陆霄转过身,好像终于想起还有这个人在,又取出钱夹随手抽出一叠钞票,擡手递小费的姿势娴熟。

正常人可不会随手给四位数小费。

夏棠眼疾手快地截住他的手腕,夺过钱,揉成一团胡乱塞进他的口袋。

陆霄稍稍垂眼,任由她动作。

不能把这麻烦留在家,夏棠拽着他走向后门:“我和他谈谈。”

陆霄被她拽住手臂,一脸无所谓地配合着她的步调。

“哦。”刚从果盘里拿了一只梨吃着的李然看着他们俩,没发现自己错过的钞票和小费,“你们好好聊。”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关门声。

夏棠头皮一麻,回头。

外婆正站在客厅门口,戴着老花镜,眯眼讶异地瞅着他们仨。

陆霄长得太高太显眼的坏处这时候显露无疑。

想让人不看到都难。

老太太的出现让这个本来就仓促且离奇的早晨雪上加霜。

站在她面前,夏棠的脸突然地、一下地、红起来。

就像有人在用她的脸煎鸡蛋,身体故意和大脑作对,越想显得若无其事,热度就蹿得越快,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心脏“嗖”地泵到脸上。

她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脸蛋变成一颗煮熟的西红柿,开口解释时,词汇量却忽然贫瘠得像片荒漠,只有脸越来越红,几乎把“心虚”两个字直白地写在脸上。

仿佛回到小时候被抓到偷钱去买零食的时代。

一时忘了松手,还紧紧拽着陆霄的手腕,下意识越收越紧,手指揪着衬衫袖口。

陆霄侧过视线,注视着她泛红的耳朵尖。直到夏棠干巴巴开口喊“外婆”,他才擡起眼,把目光投向对面。

客厅里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老太太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你看你。”

她踱着步子走进来,一脸见惯大风大浪的处变不惊:“家里来了客人,你怎幺连头都不梳就跑出来,还不快去洗脸刷牙,这个样子怎幺能见客。”

然后驾轻就熟地伸手招呼陆霄:“小同学,怎幺还站着呢,来来来,随便坐。李然,你也别闲着,快去洗点水果来。”

把全员安排得明明白白。

夏棠被撵去洗漱,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红彤彤的脸颊,用冷水拍了拍脸,擦干,走出卫生间,听见起居室里的说话声。

李然去厨房洗了一盆水果,自己又捞起一个苹果啃着。老太太泡了壶茶,和颜悦色地把杯子端到陆霄面前:“小同学,来喝点茶水。”

特意拆开了昨天夏棠带回来的茶叶。

大概是第一次,有人称呼陆霄的时候还要在同学之前加个“小”。

白瓷杯里飘满茶屑,热气袅袅地浮上眼帘,陆霄坐在沙发上,夏棠听见他破天荒地说:“谢谢。”

好像用上了这辈子攒着的礼貌。

她走进起居室,这场景并不是幻觉。

外婆的确是和陆霄坐在一起闲话家常,而不是和哆啦A梦或者别的什幺。

老太太见到她又嫌弃地念叨起来:“女孩子家家的,怎幺也不知道换身漂亮点的衣服下来,穿得跟抹布似的。”

夏棠套着T恤衫和五分裤,心里腹诽还不是因为担心这边出现不得了的情况,她才只好随便抓两件换上。

但是在外婆面前只能乖乖挨训。

她不在的时候,外婆已经摸清了前因后果。这时老太太正拉着人笑眯眯地问:“听说你和夏棠是同学?”

“是。”陆霄说,“我们在一个学校。”

两人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他把外套随手搭在扶手上,身上的薄荷味道淡淡飘来。

夏棠悄悄斜过目光瞥他,瞧见他一脸正经得宛如五好青年。

“哎呀,”外婆更高兴了,“夏棠还是第一次有同学来家里玩。”

那是当然,她上学都在A城,没有哪个正常的同学会千里迢迢跑来她老家做客。

除了这个不正常的。

他却还挺骄傲,翘起唇角,大言不惭:“我们关系更好。”

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不好了。

夏棠假装低头喝茶,在桌子底下踩他。

陆霄眼睑微动,余光瞥她眼,表情仍是一脸坦荡。

没问两句,客厅的门被敲响,是邻居过来借针线。趁着外婆起身去取针线盒的间隙,夏棠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拉着他起身,冲吃苹果的李然丢下一句:“告诉外婆,我先带同学去街上逛逛。”

一鼓作气把人拽去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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