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槐从小就是个主意很正的小孩,一般而言,早慧的小孩和同龄人之间总存在一层隔阂。并非谁有意疏远谁,找同类是每一个群居动物的本能,这种情形下,出类拔萃意味着她必须忍受头狼的孤独。
动物世界的解说很早便为秋槐指明了方向:当冬天来临的时候,狼群会随着头狼的步伐进行迁徙,头狼需早早为狼群找到合适的栖息地。狼群追随头狼的脚步,臣服于头狼的凶残,在觅食的基因密码里,头狼只能独行。
秋槐曾以为在读书生涯中她将永远一个人顶着寒风站在山巅,风起,她便能翱翔。
读高中后秋槐才算有了伙伴。六大派各有各的武功秘籍,每一个门派都霸占着一座山巅,她不过占了其中一座山峰,算不上夺得魁首,不能独霸武林自然不需要孤独求败。
人是群居动物,有伙伴的滋味对秋槐来说,陌生,但不算差。
冬枣在温度从两位数降到一位数的当夜发现秋槐脚上带过伤。
1501的两张床并排摆,书桌却背靠背。秋槐在寝室的时间算不上多,冬枣也有自己的学业,两个人虽处在同一间屋檐下,实则只能算得上点头之交,早上一次、晚上一次,比东升西落还要规律。
寒流来袭的第一天秋槐在被窝里睁眼到半夜,脚实在痒得难受,弓着脚背走到暖气旁,摸黑贴着暖气烘脚。
冬枣睡眠浅,在秋槐下床那会儿醒了,适应着黑暗看秋槐在暖气片前坐下,掰着脚趾龇嘴。她没有打扰秋槐,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念头,抵不过困意又睡过去。
秋槐爱吃刚出炉的包子,总赶着第一笼包子踏进食堂。在福利院她已经是半个劳动力,饶是院长不爱差使她做这些,福利院不是一言堂,她这个年纪的少年还是得帮着照顾系着围嘴儿的小孩。
帮冬枣带早餐对秋槐来说不算什幺。一个人吃也是吃,两个人吃也是吃,这些琐事是秋槐自小到大的干活习惯,人家说眼里有活儿的人总会多干一些。在福利院住的这些年学校和生活泾渭分明,秋槐能够分开扮演两个角色,住宿后学校和生活不能完全地割裂,于是秋槐的冷漠面具上也有了裂缝。
冬枣敏锐,两个人住得实在近。尽管秋槐话不多,冬枣还是从早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点和她从未打扫过却亮得能当镜子的地板上窥见秋槐沉默面具下的柔软。
“你就不怕我欺负你?什幺都使唤你做?”后来冬枣这样问秋槐。
秋槐听着她的话笑出了声:“欺负吗?这也能算欺负?我看到了我就做了而已,这没什幺。”
秋槐说这话的时候和平常没什幺两样,笑容依然浅而淡,面具早已龟裂却还是被她小心地贴在脸上。
冬枣看着她,不知怎得想起了之前去看婆罗摩火山的那个黄昏。她站得很远,看见火山矗立在山的远方,晚霞交织,火山口的橘色快融化了一样,似乎的确在等待融化,等夕阳完全地融化,地底的火龙就要盘旋而上,吞噬掉天空。她当时站在树林里,感受到一种恐惧,那是对自然油然而生的敬畏。
秋槐说完“这没什幺”起身去关窗户,看着她的背影,冬枣再次感受到同样的震撼,她看到了。她看到秋槐的背上附着两只翅膀,缩在秋槐渺小的身体里,一对翅膀,不用展开,冬枣已经能够想象那巨大的翅膀必能遮天蔽日,以至于冬枣在秋槐关窗户的一刹窥见龙卷风的痕迹。
现在冬枣虽未能感受到风的动静,但秋槐妥帖的情谊足够她穿过冬季的夜晚,被柔软打动。
观察好几宿,冬枣确定秋槐的脚上生过冻疮,现在不再继续生长,受了寒却还是会痛。
“秋槐,这个给你,别急着去买早点,以后我和你一起去吃饭。路上正好背单词。”冬枣在秋槐难以入睡的第二个周一早晨喊住秋槐。
冬枣的手里躺着一个长条盒子,白绿的斜纹交错,上面印着红色的俄文。她手心摊开向秋槐展示着药盒:“冻疮膏,俄罗斯买回来的,他们都说非常管用。”
秋槐探头看向冬枣拿出药物的小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女孩手心里的药物,一整箱。
秋槐在这个冬天收获了最饱满的板栗,自己脱开毛刺外衣停留在她面前,以至于她看到的瞬间以为那不过是个陷阱。
“给我的?”秋槐指向自己:“为什幺给我?”
“你不需要吗?”冬枣抓住秋槐的手。
药盒塞进秋槐手中,“冬枣,我不是来交朋友的。”秋槐嘴里这样说着,手却顺着冬枣的动作抓住药盒,害怕自己拿不好,小小的药膏从手指尖漏下去,落在地上发出“咚”的巨响,吓到对面女孩,她脸上的梨涡盛满了甜蜜,秋槐怕惊着梨涡。
“哎呀,谁管你,还不是你晚上窸窸窣窣吵到我了。”
冬枣挽上秋槐的胳膊:“快走快走,你不是说第一笼包子特别好吃吗,晚了赶不上你可赔不了我。”
秋槐感受着胳膊上陌生的环绕,这感觉不算太差。
不,这感觉,棒极了。
“这也买得太多了,一整箱诶,不会过期吗?”
“多涂点,多涂点好得快。”
“药效和这个没关系吧?”
“哎呀,谁管它,你用就是了。”
秋槐的胳膊撑出一个圈儿,方便冬枣更舒服的挽着她。手挽着手,脚贴着脚。
冬枣在三班,和秋槐隔着一个教室,爬过楼梯,秋槐回教室需经过冬枣的教室。
“晚上给你带蛋糕,我妈妈烤的,一级棒。走了!”
秋槐点头,送别冬枣,药膏依旧攥在手心,她坐定,药盒被她小心地摆在桌兜的最外边,不至于掉下去,但一低头就能看到。
陈则不用低头,便能看到秋槐桌兜显眼的药盒,和他包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又慢了一点,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