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即便臣子们确实打的是这个主意,但谁又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徐闻卿语气温和,不像是在嘲讽或阴阳怪气,而是平静地叙述着一个事实。
薛泠玉又偏头去看他,男人身上裹着的官服是极为鲜秾的褚红色,墨发一丝不苟地收拢于乌纱冠中,轮廓漂亮的耳骨上赫然点着一颗小小的痣,带着两分莫名的欲色。
她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快,是因为他帮自己说话了吗?
总不会是看他长得好看就看出了点情绪波动吧......薛泠玉不会承认。
而徐闻卿显然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凝于自己身上,又很快收回。
他勾着唇,在心中无声哂笑,说是傀儡,不过这傀儡委实生的漂亮。
徐闻卿暗叹,如此娇花美人便要被倾轧于政权党政中了。
殿中臣子噤声后,皆齐齐望着徐闻卿,等他来道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薛泠玉不愿做那特殊的一人,于是她也跟随着他们的视线,再次看向了立在自己身侧的年轻丞相。
徐闻卿微微侧身,弓腰与薛泠玉对上了眼神。
“娘娘不必烦扰,此事说到底是为太子殿下好,权力不能集在一人手中......而您是太子的母亲,不管现在还是将来,最爱殿下的人始终是您。”
“至于傀儡一说,是想提前向娘娘做出预防,毕竟将来朝内朝外少不了类似的话,还请娘娘务必别放在心上,也请您宽恕臣刚才的失言之罪。”
他嘴角含着温和笑意,眼眸稍弯,勾出一道浅浅的弧度。
“应下,对殿下无害。”他说。
薛泠玉将手搁在自己的并拢的膝盖上,指尖蜷缩着扣紧了裙裾的布料,劳累徐闻卿讲出了此事的利弊,但她又何尝不清楚。
思索须臾,她轻声问徐闻卿:“此事......摄政王可知晓?”
话音落下,徐闻卿微不可察地敛了下眼睑。
他笑着摇头,却不是回应这个问题,只说:“都说了,娘娘不必烦扰,这不是您该操心的事情。”
先帝丧礼将过,薛泠玉不可着艳色,她过来便穿了一套墨色暗纹锻裙搭素色对襟外裳,如此低调的装扮却也掩盖不了小皇后明媚容颜。
她未着妆,徐闻卿离得近,能瞧见她细腻肌肤上细小的绒毛,眉眼似画,白皙脖颈上浮现出淡青色经络,随着她吞咽而鼓胀又趋于平缓。
哪里需得着傀儡质疑呢?
不过就是寻一个用来集火的人罢了,她是否同意都无法改变这一切。
毕竟不管是她身侧,还是下首站着的无一不是豺狼虎豹。
他们强势、固执,难信人言,亦不会容忍一个女人的质问。
谢太傅就是那个首当其冲不能忍耐的人,他沉着一张脸,声音冷硬:“皇后,让你参与并非是让你专政,朝野内外,都没有你说话的份儿,明白这个道理吗?”
谢家一脉所承的狂傲无礼,谢旷对薛泠玉所行的不轨之事让她存了心理阴影,面对谢太傅的呵斥,根本不能回应。
她维持不住面上神情,眼底瞬间盈出一层浅薄水痕,似下一刻就要涌泪。
徐闻卿见状,缓缓站直了身躯,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谢太傅。
养出几个并不成器的儿子的人,在为官之道上亦无所建树,凭借祖上荫庇,传承着属于氏族谢家的荣光。
可惜,如今荣光又剩下多少呢?
“好了,既然事情已说完,诸位便先行一步吧。”
丞相发话,无人不遵。
谢太傅以阴毒的眼神狠狠剐了一眼薛泠玉,才率先迈步出了御书房。
待到人全离去后,殿门合拢,光线暗了暗。
徐闻卿松开了交叠的手,转而掸了掸微有褶皱的袖口,他偏头,睨视着薛泠玉,“娘娘不该与他们作对,御史文官,掌笔叙言,惹了他们可没好果子吃。”
他声音清冽,似乎还是带着笑意的。
但薛泠玉没有擡头去看他,视线直直凝结在面前的桌案上,虚虚实实像没有准确的落点。
“即便我不惹怒他们,丞相大人就能保证有好果子吃吗?”
她轻轻笑出声来,携着浓烈自嘲之意。
女子在男人堆里打转有多艰难,她难道不知?
尚在闺宅中时,那里面的波谲云诡和纷纷扰扰又哪点比朝堂上少?
她根本不信任这些男人。
说得好听,扯出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是为了把她推出去当靶子矣。
薛泠玉不是傻子,即便她出身不显,所受礼学比不得这些官宦世家子,但这幺简单的道理太容易窥破了。
他们甚至连骗一骗她都不肯。
徐闻卿在听到薛泠玉的话后,又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迈步下了丹陛,“娘娘是个聪明人呐。”
及至门口,他顿足,又回头看向了端坐在御座上的小皇后。
“不过娘娘该知道......您有软肋且没得选。”
徐闻卿唇角的笑意愈深,清润目光盯着薛泠玉,宛如在看一件死物。
薛泠玉斜垂着头避开他的注视,自然也没有看见他在即将迈出御书房前,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大殿右侧的乌木雕龙屏风。
人终于走完,薛泠玉也跟着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她撑在桌沿的手指难忍地轻颤着,刚才的委屈和无措尽数爆发出来,像流水冲开了拥堵的堤坝,眼泪成片。
她沉默落泪......站在这高高无上的位置,不属于她的位置,被人所觊觎的位置。
“因何而哭?”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几乎近在咫尺。
薛泠玉心脏提起,惊愕地转头望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她脸色苍白,唯唇色仍透着点深绯的红,似雪中赤梅,或雾里朝霞。
身穿玄色锦袍的高大男人从屏风后转出来,他神情淡漠,眉目锋利,如窥伺的狼兽,带着能撕碎万物的磅礴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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