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炽热。树上的蝉鸣叫不停,仿佛下一刻就要声嘶力竭。
滨南工厂的厂间里,尘土飞扬。 那些或细或粗的微粒和尘埃悬浮于空气之中,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落在人的头发和衣服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越来越多。
厂间的东南角有一只小猫咪,它名唤阿山,是厂长的女儿养在厂里的,但是她一次也没有来过。
她不来,别人也不敢拿这只猫怎幺样。他们只好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或者趁没人的时候抚摸他,打骂他。就当是个玩物了。
这一日,厂里的班头老杨似乎不习惯这个环境了,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10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症状——他一边打喷嚏一边流眼泪。
他说:“我一定是猫毛过敏了。”
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人小张说:“杨师傅,兴许不是猫毛过敏,而是这粉尘太大了,受不了也正常,您要不先去旁边休息一会儿,反正今天的事情差不多也都完成了。”
老杨挥挥手,擦掉几滴眼泪,他说:“我得去跟黎厂长反应反应。”
“您直接跟我说呗,您去跟我爸说,他指不定什幺时候能听见呢?他去宋坡啦。”
一俏俏的女声说道,她的声音细细尖尖的,但是又带着几分孩童音调,稚嫩得犹如女孩的歌喉。
老杨和小张齐齐往回望去,看见站在门口那斑驳的铁栏杆中间,是一身高1米6左右的女孩。
她的身边还有一穿着打扮鲜艳的女子,那是他们厂里的厂花,明芳。
明芳说:“她是黎大哥的女儿。”
“我来看我的猫。”女孩说,随后她不顾众人的眼光,也没想着跟谁打招呼,直直走进了厂间里,被那灰头土脸的飞扬的粉尘糊了一脸,直呛着。她一边咳一边说:“什幺东西这幺呛啊?”
“哎哟。忘了跟你说了,厂间里粉大,我们先出去吧。”明芳连忙走上前,查看女孩的情况。明芳长得性感明艳,不像是个厂间里的工人,倒像是民国时期的姨太太,风情万种,前凸后翘。
虽然母亲说有什幺事情来找明芳就可以了,她是这个厂里面最活络的人,但是黎檀巾一见到她就不喜欢她,活像个美妓似的。这时不想被她碰触,觉得恶心。
在擡头的那一刹,于某一硕大的明亮窗户下,橘色阳光浸透的尘埃里,檀巾见到一位少年,坐在没有靠背的椅子上,他皮肤白皙,脖颈修长,清瘦的身姿将蓝色的工人服撑得正好,头颅微昂饶有兴致地看着什幺东西。那眼眸犹如纯净的天使。他那幺惹人注目,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他是谁?”檀巾问道。
“噢,你说他呀,”明芳看了一眼,“小厉,长得好吧?可惜半傻。”
“他也是这个厂里的工人吗?”檀巾已经被他吸引了,她的眼睛注视着他不移开。
“对的,他是经人介绍过来的。你爸知道他有一些天分,所以把他留在这里,但他也做不了什幺。”明芳不屑地说。
这时那位相貌周正的男性仿佛注意到了空气中的什幺,他突然站起来手虚虚地往空中一握,他没有抓到,有些落寞。
“他在干嘛?”檀巾不解道。
“他在抓苍蝇或者小飞虫呢。这空气里的东西呀。就像是个人。他把他们当一回事儿,看他们飞,他就乐的高兴,要把他们抓住才行。他和一般人不一样,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这里——你知道他做什幺?他就是听机器的声音,他能听出机器哪里不对。”
“他怎幺听出来的?”
“我们都不知道,但是只要有哪个零件或者轴承出了问题,他立马就可以听出来了,他指着那个机器的地方说这里坏掉了,要拆开来看看。拆开来果然有个螺丝松了,或者齿轮脆断了。几次之后他把机器都检修好,你爸就让他留在厂里——”
明芳还没有说完话就被檀巾打断了。
“你说他傻,哪里傻?”
“他是傻的。他什幺也不会,吃饭需要人喂,穿衣服也要人帮他穿,刚开始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老杨和小张做的。后来他自己学会了穿衣服和吃饭。你问小张,他们是他的舍友。”明芳说。
檀巾不屑于去问什幺小张和老杨。她径直向前,走到他的面前,男生才刚坐下,他的双手端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直直的,看上去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他一双凤眸生的勾人又魅惑,但是那个眼神里却不见有虚饰的成分。他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好像很享受地沉醉在他自己的世界。
“你好,我叫檀巾。”她说。
男生没有回她。
她又说,“我叫檀巾,你叫什幺?”
明芳急急地走上前来了,道:
“你要叫他名字,他才会回应你。厉容——”
男生果然有反应了,他的眼睛眨了两下。头微微偏过来好像听明芳要说什幺。
“你看。”明芳说。
“丽容?哪个丽?哪个荣?”
男生又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他鼻翼微翕。
“我不晓得,大家都叫她厉容,我也这幺叫了。”明芳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
“厉害的厉,容易的容。”男生自己说话了,他的嗓音温润,语气平缓。
“厉容,你好,我叫黎檀巾。”檀巾笑着说。
他的眼神终于不再看着虚空,而是落到她身上。那是片宁静的湖水,棕色的瞳与密密睫毛,仿佛要把人吸进去。那一刻心醉了,她的心泉被触动,泛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