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云身为最“受宠”的男宠,他的院子就位于主院的后罩屋的位置,牌匾还是穆易湮亲自提的“停云”两字,从停云居走到主屋不过就是几十步的路。
虽然被停云居只是主院当中的“院中院”,可也他当初住的院子还广阔。
尚远之才刚下葬,身为妻子都还没除服,为了纳他为侍君,穆易湮改建了停云居,而那停云居,本来是驸马练武的校武场,是他最爱的去处,这些他曾是鲜活的一个人的痕迹被无情的弭平。
停云居采江南一代建筑风格,亭台、假山、小桥流水具全,院子里的人造湖水面已经结冰了,水车一半在冰面上,一半在冰面下,冰底下三三两两斑斓的锦鲤洄游,斑斓的鱼鳞在宫灯的照耀下发出一股冷芒,光是看着锦鲤洄游,也是一番情致。
若是懂得玩赏得便知,那一条条的锦鲤有多珍贵,这一整池子可以抵万金。
过了人工湖面上的小曲桥,是一片竹林,竹林过后是长廊,廊边种了几株白梅,在风雪之中,梅花枝都被染白了,却依旧挺直,就像是尚未云的脊梁一样,挺得老直。
强纳自己死去夫婿的堂弟入府为男宠,荒诞之至,当年参奏穆易湮的奏章如雪花片片飞来,叠在案上,要有两个穆易湮那幺高,可这些奏疏能有什幺用处?不过是展现文人气节罢了。
长公主亲政,弹劾她的人一个个被贬得远远的,有人索性不干了,回乡做回个泥腿子,也不愿意在朝为官,只觉得留下来都是污了自己的名声。
出了月洞门,是一条九曲回栏,在风雪中,回栏拉上了竹帘,炭盆已经点起来了,一股竹香弥漫,皂靴踩在白玉堆砌的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尚未云来到了藏娇阁,所有苦涩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几乎要将他给溺亡,他捏紧了袖中藏着的匕首。
“下官见过长公主。”
当年南陵王已经位极人臣又执掌兵权,他这唯一的堂弟为了避其锋芒,从小就习文,十六岁就连中三元,成了状元郎,在他被强纳的那一年还在翰林院当差,前途是一片光明,可所有的光明璀璨,都在被锁在深宅大院的那一刻起化为云烟。
他已经没有官职了,可依旧自称下官,如果不靠着往昔的记忆过活,他无法活下去。
“未云,过来本宫身边坐。”
尚未云拧紧了眉头,不甘愿地擡头。
美人榻上,那毒妇依旧风姿动人,而且不知所谓!
她一双翦水秋瞳定定的望着他,一双玉臂光裸着,白皙如皎月带月华的皮肤细致柔软。
“不知廉耻!把衣裳穿好!”在尚未云心里,穆易湮不只是个毒妇,还是他兄长放在心尖上的毒妇。
姑且称之毒嫂好了……
这好歹带个嫂字。
“未云这幺多年了,还是这幺害羞,又不是没瞧过,嗯?”那清泉流水般好听的嗓子带了怒意,像根轻羽扫过了穆易湮的心头,麻酥酥的,令人迷醉的同时感到鼻酸。
穆易湮今日是有意要惹怒尚未云了。
她就是想逗尚未云多说点话。
“你不来就本宫,无妨,那便是本宫来就你了!”她站起了身,动作妩媚娇柔。
尚未云来不及躲避,一阵馨香窜入了口鼻,带着一点淫靡的气息。
“你幸了旁人,就别唤我!”
这样的味道他以前闻过,那一日她房里擡出了一个浑身赤裸,已经失去气息的男宠。
他觉得恶心,她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怎幺?未云是吃醋了,如果未云肯侍寝,本宫便把府里的男宠都遣散,你说如何哪?”
柔荑从他的小臂往上摸,尚未云气急败坏的想要退开,穆易湮却愣是不让,她挽住了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他浑身上下一僵,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就这幺哐当落地。
空气一瞬间凝结了,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相撞,接着一起缓缓地落在那掉在地上的匕首上。
“啊哈哈哈哈!”尚未云什幺都还来不及说出半句话,穆易湮已经大笑了起来,她踢开了那把匕首,深深的凝了尚未云一眼,“下一回,别带这幺危险的东西了,万一伤着了自己,可怎幺办?”
穆易湮眼底那点笑意瞬间收敛,可她脸上的依旧笑着,她变脸的速度快到尚未云心惊,就像是黄梅天,变得可真快。
毕竟一穆易湮一直是摄政公主,说是天子威压都不为过。强大的压力由她身上释出,尚未云很快就败阵下来了。“知道了……”他低垂了眉眼,在心里头咒骂起了自己的无用。
她根本不怕他,也不觉得他有能力杀了她,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知道了便到床边伺候着吧。”或许是闹腾够了,一阵困倦袭来,穆易湮如此吩咐道。
所谓床边伺候着。便是要尚未云守夜。守夜便是跪在床榻边一整夜,守着灯烛,直到天明。
尚未云就这幺静静的的跪着,望着她熟睡的容颜,心里头一阵空落。
曾经,他唤她大嫂,看着他们一家和睦,这些画面已经被冰藏了,怎幺又在此时此刻浮现?
尚未云望着那琉璃宫灯里头的灯火,后知后觉的用手臂擦了一下脸庞,这才发现,热泪已经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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