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过去,当星期一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芙蕾雅已经换上了一身簇新的“行装”。
那个从英国背到纽约的破旧双肩包被一只黑色Delvaux皮革包取代;脚上的旧运动鞋也变成了淡粉色的Ferragamo圆头平底鞋,用来配她的小西装外套、格子短裙校服刚好。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位名为艾米丽·坎贝尔的造型师。
她花了周六、周日两天时间在Barneys和Bergdorf Goodman(纽约百货公司名)为芙蕾雅挑选新的衣物行装。从参加酒会、舞会要穿的礼服裙,再到日常出行的衣服鞋子、贴身内衣睡衣,几乎从头到脚都被置办一新。
即使不用明说,芙蕾雅知道她是被谁雇佣来工作的——她觉得自己那天穿得那双粘了胶水的鞋子一定是狠狠刺痛了埃蒙德·科赫的神经,才让他做出这个决定。
周一的清晨,老埃蒙德乘坐他那台加了防弹玻璃的迈巴赫pullman去上班,按照路线,他中途会经过位于曼哈顿中城区的圣三一中学,于是芙蕾雅也搭上了这台顺风车。
“今天放学后来瑰丽酒店找我,前台会有人带你去宴会厅。”
年长的老男人一边翻阅着怀里的文件,一边姿态平淡的嘱咐说。
“……这是有什幺事吗?”
芙蕾雅犹豫之下忍不住轻声问。
“鹞鹰晚宴。除了我们,还有很多家族会参加……”说着,他便擡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儿,“……我会让人把那身绿色礼服送到酒店里,那件会更适合你。”
车子在校门口停下,在芙蕾雅准备下车前,埃蒙德将一张黑色信用卡递给了她。
“这是你的零花钱,你可以自由使用它;不过每一笔的去向都会出现在我的监察范围内。”
“……”
他的“监察”一词让女孩儿陷入了沉默。
她接过信用卡,道谢之后下车离开,表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但内心却在忍不住腹诽,觉得他把自己当成了那些会背着父母买违禁药品或避孕套的青春期孩子。
“看起来灰姑娘是遇到王子了,”
学校里,杰里迈亚一边将三明治早餐扔到芙蕾雅怀里,一边笑嘻嘻的调侃说:“或者是可怜的‘Sugar baby’遇到了出手阔绰的‘Sugar daddy’。”
闻此,芙蕾雅翻了个白眼,“他确实是我法律意义上的‘Daddy’,但是他可并不‘Sugar’。”
“但不管怎幺说,你的苦日子最起码熬出头了。”
杰里迈亚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而且他现在愿意弥补你,就说明他对你那位恶毒‘母亲’是有所不满的。”
这句话让芙蕾雅心头一动,就不禁反问道:“真的吗?你真的是这样觉得的吗?”
“当然!如果他同意卡洛琳的做法,那他现在绝对不会插手你的事情。”
杰里迈亚耸肩。
他们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走至各自的教室,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今天的故事正式拉开序幕。
因为上次网球课上受伤的手腕,所以今天的网球课芙蕾雅可以独自坐在一边休息。
比起上次,她的全身“装备”已经更换一新:脚上最新款的Louis Vuitton×Nike运动鞋雪白发亮,手腕上那条细细的Boucheron白钻网球手链在阳光下散发着十分吸睛的亮光。
在曼哈顿圣三一学校这个满是有钱人家小孩的地方,她的这身打扮总算让她不再“格格不入”。
而这两个不大不小的变化引得在场的女孩儿再次议论纷纷,其中的拉丁女孩儿安吉莉娅更是忍不住当众说:“如果不是因为她姓科赫,我一定会觉得她是被哪个老男人包养了……”
“那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她还有张不错的脸,”
学校里人气最高的金发女孩儿艾丽娜·泰珀翻了个白眼,她一边挥舞着网球拍怜惜拍球,一边刻薄的讥讽说:“她以后大概会像她的妈妈一样,都是靠皮肉生意赚钱的女人。”
这句话的恶毒程度让一群半大的女孩儿面面相觑,但却谁也不敢说些什幺。
——她们都知道艾丽娜·泰珀的父亲是那位著名的华尔街对冲基金经理大卫·泰珀,福布斯杂志说他坐拥116亿美元的个人财富。
大人们有大人的阶级世界,而圣三一这所接纳他们孩子的学校,也在无形之中延续着由他们父母创造的阶级社会。
“有人说她在和杰里迈亚·梅隆谈恋爱,”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戴眼镜的女孩儿安妮开始有意的转移话题,“但是他上个星期还在邀请贾斯敏去他家里参加派对……”
“但是我听利亚姆·科赫说,他们两个只是非常要好的发小而已,”安吉莉娅皱眉反驳,“谁都知道科赫家和梅隆家好得不得了。”
“真希望我下辈子投胎到他们任何一家里……”其中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女孩儿一本正经的感叹说:“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偷我哥哥的零花钱花了。”
她的话让众人齐声大笑起来。
一群人围在一起打打闹闹、好不开心,只有被当做话题中心的芙蕾雅在默默祈祷今天快点放学。
然而她的所思所想,往往都不会被上帝眷顾。
放学时纽约下起了瓢泼大雨,曼哈顿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车子和人,而芙蕾雅艰难搜寻着司机的踪影,却一无所获。
一想到那个男人嘱咐给自己的事情,芙蕾雅又急又气的拨通了司机的电话,结果却被对方支支吾吾的告知车子今天被送去保养,没办法来接自己放学。
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女孩儿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冰冷。
透过茂密的雨帘,芙蕾雅望着眼前这个拥挤的、喧哗的世界,那双像狼一样的灰绿色绽放出了冷酷的光芒。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教训某些人,让他们正确认识到什幺叫职责所在。
下午四点,在瑰丽酒店33楼的宴会厅里,身穿黑色西装的埃蒙德·科赫正在一边与他人谈话,一边时不时的用余光注意门口的动静。
身为他私人助理的亨特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耳语,埃蒙德的眼睛随即变得如外面的天气般阴沉不测。
“她还没到吗?”
德里克·科赫端着酒杯走过来问。
“亨特已经让人去学校找了。希望不会有像梅隆家那样的事情发生。”
老埃蒙德从弟弟手里接过酒杯,轻轻品啄了一口以平息心中的那点儿焦躁情绪。
宴会厅里纸醉金迷,而外面则正有一群人准备冒雨出动。
就在亨特准备通知私人安保团队沿着学校一带排查监控设施时,浑身湿透的芙蕾雅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而还没等诧异的人们回过神,埃蒙德和德里克就从宴会厅里走了出来。
“上帝,这是发生了些什幺灾难……”德里克皱着眉头走到女孩儿面前,望着她那张被雨淋得如百合花一样苍白的脸蛋儿,满含不解与怜惜的说:“你的司机呢?他怎幺会让你淋着雨走到这里来。”
“他说车子被送去保养了,所以今天没办法来接我……”
初春的雨还带着未散的寒气,尽管酒店里很温暖,但芙蕾雅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德里克身后的埃蒙德,像是唯恐他生气一般嗫嚅着解释。
而这一切让则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活像只即将被人抛弃在街头的小猫、把拉着主人的裤腿撒娇祈求,让人几乎忍不住想要把她搂进怀里好好安慰。
“带她去洗个热水澡,亨特。”
埃蒙德从容的吩咐道。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德里克便转过身,意味深长的对埃蒙德说:“我觉得你有必要多买几台车子放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对于弟弟的“风凉话”,年长的男人表面不做理会,但是心里却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鹞鹰晚宴起始于上世纪80年代,那一年,一群来自美国的军工、医药、能源企业的大亨以“猎鹰”为名在乌兹别克斯坦召开了第一次集会。
在那次的晚宴上,他们一起选出了美国的下一任总统乔治·布什。从此这种晚宴成为每年例行的传统聚会,他们就像一群猎鹰一样敏锐注视着权利与金钱的一举一动,选择继续坐收利益或主动出击。
第一届鹞鹰晚宴召开时,一共有23个人参加,他们分别来自杜邦家族、梅隆家族、洛克菲勒家族、科赫家族、德克萨斯财团。
彼时的埃蒙德·科赫、德里克·科赫兄弟俩在里面还尚显青涩,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鹞鹰晚宴的人数扩充至49人,老埃蒙德·科赫成为了自创立以来的第二任主席。
而现在的芙蕾雅还不知道今天晚上的一切对她来说意味着什幺。
当她换上一袭嫩草绿色丝绸长裙步入这个会议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她身上——她是全场唯一一个非伴侣身份的女性。
一件来自Valentino的嫩草绿色丝绸长裙将16岁的芙蕾雅·科赫变成了一株亭亭玉立的剑兰花。抹胸收腰的款式,裙摆垂直落下,在胯腹处形成裹身打结的设计,如流水波浪般的褶皱让她看起来如古希腊女神般飘逸美丽,
极昂贵的嫩绿色丝绸面料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着粼粼波光,美得让人的无法从她身上挪开眼睛。
德里克·科赫很满意在场众人的反应,他骄傲的微笑着、挽着女孩儿步入场内,一一向众人介绍她的身份。
这群在外面呼风唤雨的男人们弯下腰亲吻她的手背,贪婪或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忘返。
16岁的芙蕾雅还未真正长成就已经美得足够耀眼。她拥有一张与“美国”毫不相干的脸庞:线条柔和流畅如东方人,但那深邃的眉目、高挑的鼻子却又在彰显她的西方血统;一双科赫家族标志性的灰绿色眼睛始终带着人看不懂的飘摇破碎感,或是冷漠厌世,或是欲火熊熊,让人为之着迷。
当她穿过众人,来到杜邦家族的成员面前时,她那张宁静的脸庞终于出现了裂痕。
“好久不见,芙蕾雅。”
19岁的奥利弗·杜邦牵起女孩儿的手,礼貌而不带猥亵之意的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好久不见,奥利弗。”
芙蕾雅那双淡漠的灰绿色眼睛在灯光下泛起了所有似无的水光,她浅浅的微笑,像悲伤,又像喜悦。
“终于又见面了,芙蕾雅小姐。”
男孩身边的年长男人与她握手,同时怜爱的亲吻她的侧脸。
“能够再见到您的感觉真好,约瑟夫·杜邦先生。”
女孩儿脸上笑容诚挚,紧紧拥抱了面前的年长者。
约瑟夫·杜邦同样回以她拥抱,他轻抚着女孩儿的脑袋,在她耳边低声喃喃说:“所有的黑暗都已经远离你了,安琪拉;从今晚到明晨,你此后的生活必将光明璀璨。”
“谢谢您、谢谢……”
芙蕾雅将脸靠在他肩膀上,哽咽道。
在场的众人对着一幕感到出乎意料。
当其他人在心里默默猜测着这位科赫小姐与杜邦家族掌权人的渊源时,埃蒙德和德里克也交换了一个疑问的目光。
今年19岁的奥利弗·杜邦是耶鲁大学法学院的一名学生,他性格成熟稳重,因为从小学习击剑与马术,所以有着运动员般结实的身材与肌肉,配上一头被视作智慧象征的浓棕色头发和灰蓝色眼睛,几乎是每个豪门家族都期待的继承人模样。
而作为他培养者的父亲,老约瑟夫·杜邦,则是一名旧时代留下的真正绅士。他拥有主导一个百年家族的过人能力,也拥有谦逊低调的人格品行,配上他那儒雅温润的外表和永远不离其身的H.Huntsman&Sons西装,宛如是茨威格笔下那早已逝去的旧日优雅化身。
自从与他们父子二人碰面之后,整个晚上,芙蕾雅的眼睛里似乎就只看得到他们:她总是在找机会和他们待在一起。在和他们说话时,整个人都散发出从内到外的愉快气息;至于脸上的笑容,那更是埃蒙德从来没有见过的灿烂美好样子。
“所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幺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德里克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目光幽幽的望着几步之外正在和老约瑟夫·杜邦说话的女孩儿身上,然后刻薄的评价说:“看看她的笑容,简直比‘亨茨-庞特’(位于纽约布鲁克林的红灯区)街头的女郎还要热情……”
老埃蒙德瞟了一眼弟弟,接着从侍者托盘里接过一杯香槟酒,冷声道:“或许你应该对你侄女尊重一些,德里克。”
对于哥哥的“提醒”,德里克戏谑的耸了耸肩膀,“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在意她,埃德。”
……
宴会上的众人在聊着芙蕾雅听不懂的话题:
共和党、选举、国会山、白宫、东亚贸易、叙利亚战争。
他们轻飘飘的在觥筹交错之间构造起一个普通人完全不了解的世界,而这个世界里的金钱、权利以及欲望,就像他们手中永远不会滞空的酒杯一样滔滔不绝。
芙蕾雅既清晰又模糊的旁观着这一切,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空洞感。
——她所见到的是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人们对欲望的追逐与迷恋让她为之惊悚。
她既身处其中,又游离之外。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也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现在,只能像一株浮萍一样寄生在“科赫”这个姓氏上。
晚宴一直到深夜十点才结束,当埃蒙德和德里克带芙蕾雅回家时,女孩儿的胃里已经填满了由日本大厨制作的海鲜寿司和高级葡萄酒。
在加长轿车的宽阔车厢里,她像只吃饱喝足的、懒洋洋的猫崽儿一样窝在了座位里。
两个年长的男人一左一右的坐在她身边,听她那毫无乐感的哼唱、听她那叽里咕噜、没头没脑的嘀咕话语。
借着这个机会,德里克一边用手掌摩挲着女孩儿光滑细腻的脸颊,一边不怀好意的诱哄道:“告诉我,伊莎贝拉,你和杜邦家的那两个家伙有着什幺样的故事……”
“……”
因为醉酒而思绪恍惚的女孩儿并没有放松警惕,她躲开男人的手,想要离他远点儿,结果却又不小心把自己送进了老埃蒙德的怀抱。
“有什幺是不可以和我们说的?嗯?”
也许是因为夜幕的掩饰,老埃蒙德不再像白天那样高冷自持。他抱着怀里的女孩儿,垂首吮吸她发间的香味,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危险的逼问道:“告诉我、你看上了他们其中的哪一个?是那个年轻的小奥利弗还是那个自诩为悲悯圣人的老杜邦……”
“不、没有……我没有……”
芙蕾雅挣脱不了他的臂弯,只能流着泪,失神而绝望的呢喃道:“我只是感谢他们而已……因为他们曾经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动力……”
她的话让两个年长的男人陷入了沉默。
他们对视一眼,想要接着问些什幺,结果却发现女孩儿已经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