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五)

虽然房煜的嫌疑很大,但黎升心里还有许多疑问——

房煜入室盗窃的时候陆骐然不在出租屋里吗?从村口的监控看,陆骐然在邢杰到来后就没有出过石港西村,那他当时是短暂地离开过他的出租屋吗?

为什幺房煜在案发第二天后还冒着风险约崔如梦吃饭,难道是为了确认陆骐然是否已经死亡?

为什幺房煜不带走金手镯?他会不会就埋伏在他家附近?但一个月都不和家人朋友联系,他会不会出事了?

那个穿羊绒大衣的男人又是谁?和陆骐然的死有没有关系?

带着种种疑问,黎升再次带队来到房煜家。

房煜的卧室被他父亲翻得七颠八倒,房煜爷爷清点过后,发现少了几件冬装,这意味着,房煜应该做好了短期内不会回家的准备。

陈芸和其他警员通过问访整栋居民楼以及附近的住户,确认房煜最后出现在这片区域的时间是1月2日早上七点半,那时在楼下耍太极的张奶奶亲眼目睹房煜背着装得满满鼓鼓的书包步履匆匆。

“现在的小孩真不容易啊,上学要背那幺多那幺重的书。”

陈芸无暇和张奶奶解释,夜幕已经降临,她赶着回警局向黎升汇报。

结果敲门进办公室,却发现师傅大人在好整以暇地看小说。

“师傅,您对得起跑上跑下的队员们吗?”陈芸一把抢过黎升手中的书籍,书名《无邪传》,“咦,你什幺时候喜欢看武侠小说了?”

黎升不计较陈芸的没大没小,靠着椅背道:“房煜的。”

房煜算是个标准的“差生”,平日不光课本不愿意多看一眼,连课外书都懒得翻阅,卧室里的书籍屈指可数,因此这本堂而皇之地躺在桌面上的小说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但为什幺要特地把它带回警局?

当陈芸翻开书之后,找到了答案——

崭新的散发浓厚纸墨气味的书籍,扉页却被撕掉了,书中还夹了一张顶部印着“鑫华书城欢迎您”的小票——购买时间2022年1月1日20:08。

按崔如梦所说,元旦那晚她和房煜吃完饭大概七点二十五分,那在这之后,房煜急着要去做的事居然是买书?

这很反常。

黎升和陈芸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被撕掉的扉页的下一页,那里留存着几行凹陷的印记。

黎升从笔筒抽出一支2B铅笔,在纸张的表面轻轻地涂抹,很快,隐藏的文字浮现出来。

【202,我看到了。待会十一点,飞哥大排档。】

【好】

对话的人是谁和谁?什幺时候写下的?202是指陆骐然出租屋吗?难道案发时有目击者?

黎升和陈芸顿时发觉,他们原以为的真相也许只是冰山一角。

获得上级许可后,两人马不停蹄赶去鑫华书城,想调取1月1日那晚的监控,然而,书城的监控录像存储时间只有三十天。

“干,晚了三天!”陈芸懊恼地看向店长,“你们那幺大的书城,监控的保留时间怎幺能那幺短!”

“……”店长无辜地点头哈腰,“警官您说得对,我会向总部反映这个问题的。”

一旁的黎升一言不发,他在沉思:为什幺买的书是《无邪传》,是纯属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黎升拿出在房煜卧室发现的《无邪传》,问道:“这本书那时候在搞活动吗?”

“是的,那晚是这本书的签售会,不仅有作者亲签,还打八折优惠。”店长又想起什幺,眼珠子转了转,“对了,这本书的作者云行风在小说圈还算有名气,当时是有媒体采访和拍照的,还有一些粉丝也会拍照录视频,或许你们能在网上找到一些对案件有帮助的信息。”

经店长一提醒,陈芸立即在搜索引擎和各大社交平台搜云行风的签售会。

签售会并不只有一场,在鑫华书城的那场是云行风这次全国巡回签售会的首场,前后期的营销宣传似乎不少,网上遍布那晚的照片和视频,只是素材很零散,浏览了上千张图片和上百个短视频仍找不到房煜的身影。

陈芸猜想这本书可能不是房煜亲自购买的,直到——她刷到了一条粉丝拍的长达两小时的“云行风西洲签售会全程录制”视频。

视频的前半小时是云行风畅谈创作心得,后一个半小时是签名,加上与粉丝近距离交流的时间,平均一分钟签一本。

这样算起来,来签售会的粉丝并不多,一百左右,但网上流传最广的照片让人觉得门庭若市。

视频播放量只有个位数,能耐心看完的恐怕只有死忠粉,陈芸三倍速观看都感觉无聊得快打瞌睡。

在视频进程到五分之四的时候,拿着书排队上台要签名的观众里终于出现了房煜。

拍摄角度是从观众席的前排斜着往舞台中央拍,焦点都在穿着中山装、造型斯文的云行风上,因而房煜只有背影。

陈芸将视频放大,却见云行风在翻开书封的刹那,神色突变,他盯着像是扉页的页面看,原本是面带温和的微笑,骤变成冷峻的表情,握着钢笔的手一动不动,但似乎在用力,手背的青筋凸起,紧接着他擡起头看房煜,眼底蕴含的阴沉像要把人吞噬,但他很快又展露出温和的笑容。

陈芸吓了一跳,其实云行风所有的神情动作转变都发生在一秒内,是她用0.5倍速来回播放以及学过微表情心理学才敏锐地捕捉到,不然云行风乍看之下并没有异样。

云行风给房煜签名的时长比其他人都要短得多,仅仅1.4秒,这幺短的时间恐怕只能写一个字。

想到这,陈芸怀疑那个“好”的回复是云行风写下的。

如此一来,在陆骐然案件中,房煜反而可能只是目击者,而作案人……也许是云行风。

陈芸把自己所发现的一切整理汇总给黎升,黎升认同她的怀疑,让她继续追查云行风这个人,他则前往飞哥大排档。

飞哥大排档是一家老字号大排档,和鑫华书城相隔几条街,从中午十二点营业到凌晨三点,黎升去到时是中午一点,店内以及店门口搭建的蓝色帐篷里都已经坐满顾客。

在来之前,黎升预料到大排档的监控录像的保留时间会比较短,果不其然,老板说只有十五天。每天的客流量都上千,老板和店员自然不会记得一个月前来过的顾客,黎升便把侦查方向转移到大排档旁边的连锁超市——超市门口的摄像头能拍到大排档店门口的帐篷,监控录像保留时间为三个月。

在监控里,房煜到达飞哥大排档的时间是1月1日晚上十点五十八分,他站在路边等了五分钟左右,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头戴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来到他的身边,身高持平的两人一起走进帐篷,不透明的帐篷把他们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法看到他们在底下做了什幺,二十分钟后,男人先行离开,过了一会房煜也撤场了。

由于对云行风不了解,黎升暂时无法确定这个羽绒服男是不是云行风,但他觉得这个男人很像某个人——

那个在石港西村出现过的穿羊绒大衣的男人。

陈芸查到,云行风真名为王行峰,西洲本地人,今年40岁,本科毕业于重点大学,曾是一名知识产权律师,十年前在网上发表了第一部长篇武侠小说《凤凰之王》便一举成名,是近些年来国内比较受欢迎的武侠小说作家,写作风格和题材多变,高产且保质保量,代表作还有《斗转天涯》《出师》《风卷云涌》《京城诀》等。

王行峰的履历看起来非常亮眼,陈芸想象不出这样的人会做出害人的事。

但师傅说过,查案需要丢弃对任何人的刻板印象。

为了验证王行峰和羽绒服男、羊绒大衣男是否为同一个人,黎升和陈芸来到王行峰的住所,然而,小区监控也只保留三十天。

王行峰正在别的城市举办签售会,单凭目前算不上证据的书籍和视频,他们实在没有正当理由传唤王行峰。

所以,房煜是破案的关键。

过去几天,警方一直在搜寻房煜。

经过多方协作和努力,终于,在大年初四的夜晚,黎升接到告柏市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找到房煜了。

翌日,被从告柏押解回来的房煜,蓬头垢面、鼻青脸肿,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告柏同僚侦查到:1月2日那天,房煜乘坐了一辆没有车牌的黑车从西洲去到告柏,在一家不需要登记身份的小旅馆住下,一次性付了一个月的房费。1月7日凌晨,房煜在回旅馆的路上碰到三个未成年小混混,棍棒无情,他被袭击得遍体鳞伤,并被抢走了手机和一张存款余额为五万块的银行卡,后来的几周,房煜一直待在旅馆里养伤,但在昨晚,也就是2月4日晚上,痊愈了的房煜找准时机,逮住那三个小混混拿着铁棍把他们暴揍了一顿,当然,自己也受了不少伤。

这场斗殴正好被巡逻的民警撞见,拘留了四人。

房煜的手机拿回来了,但卡里的钱已经被混混们全部挥霍完。

银行卡的卡主并不是房煜,而是早年为了赚钱将自己的银行卡贩卖给诈骗团伙的杨某,前两周被西洲一县公安局的反诈中队抓获。

问及银行卡是通过哪种渠道获得的,卡里的钱是谁给的,房煜始终守口如瓶。

黎升隐隐感觉这和王行峰有关,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呈上201的监控视频、缺了扉页的《无邪传》以及签售视频。

“为什幺要偷这个手镯?为什幺偷了后不处置掉反而放在家里?”

“这行字是你写的吗?202,指哪里?是指崔如梦的邻居吗?你说你看到了,到底看到了什幺?”

“陆骐然的电脑和手机是你偷的吗?”

“你和王行峰,也就是这本书的作者,之间有存在交易吗?”

“你在飞哥大排档见的那个人是不是王行峰?”

“我们现在怀疑你在入室盗窃的过程中故意杀人,杀人的判刑可重多了,你确定一句都不为自己解释吗?”

“你才十八岁,还有很长的未来。”

可无论警方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房煜都是一副无动于衷、麻木不仁的样子,仿佛不想再与这个世界产生任何瓜葛。

无奈之下,陈芸向黎升提议:“要不让崔如梦和他谈谈吧。”

见到崔如梦时,房煜暗淡无光的双眼瞬间亮了。

可崔如梦看着那张原本秀气如今却变得扭曲的面孔,想到他犯下的种种错误,心如死灰。

她沉着脸:“为什幺消失那幺多天?”“为什幺要偷我家的手镯?”“邻居哥哥是你害死的吗?”

女生的连番质问如一块块冰冷的陨石,重重地砸在房煜心房。“对不起,梦梦……”

崔如梦擡起手,不由分说甩了一巴掌,“不要再这幺叫我,我觉得很恶心!”

由于不躲不闪,这一巴掌响亮地落在房煜的胸膛。

房煜忍着痛意,一把将崔如梦揽入怀中,他抱得很紧,崔如梦怎幺都挣脱不了,她边大颗大颗地掉眼泪边声嘶力竭地骂他是个混蛋。

观察室里,陈芸看得眉头紧蹙,全身起鸡皮疙瘩。“怎幺像在演偶像剧啊。”

黎升:“……”

所幸,崔如梦成功撬开了房煜的瓶口。

“我承认我偷了手镯,但电脑和手机不是我偷的,人也不是我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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