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跟扯掉线的珠子似的,一直落个不停。笔直的庆道上有两匹马、一辆车,急速跑着。
“驾、驾~”
雌壮威武的女人侧身坐在车舆和车轼间,脸上的横肉推挤到一起,被雨淋湿的乱发也糊到脸上可她没心情去擦,只要露出眼睛能瞧得见路就好,手中鞭子“啪~啪”抽在马儿肥硕的屁股上,马蹄飞奔踏起的泥泞溅出去好远。
“快些、再快些,大闺女你和马都没吃饭啊!”
车厢里不时传出焦急的催促声,闻言,驾车的梵侩眉头皱得更紧握住鞭子的手更加用力抽打马儿。一袭蓑衣骑马的曹香打量一眼飞奔的马车,几步靠过来面有难色劝道“老大、潇大人,不能再快了,雨实在太大路面淌了水,再快车轮会陷进泥里。”
车厢里,刘野额头已沁出薄薄一层汗,两只手攥在一起手心也是湿的,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前面被雨淋湿的车帘,整个人绷紧像被拉开的弓弦。她只希望车马能快些,再快些,最好一眨眼就能到那里。
“阿季,没事的,她不会有事的。”
潇禾握住刘野的手,低声劝慰着,是在劝刘野也是劝自己那颗并不平静的心。在她眼中,刘野正如一只被火燎尾巴的野猪,她伸手握住了她,掌心又热又湿,像极了那些嚎不出口的痛吟。
她眸光深幽把那些烦躁担忧藏起来,藏到谁也找不见枯井,不敢表露分毫,都慌了都急了,她便不能了。她眺过刘野,望向车窗外烂泥一般的路面。
上一刻大家还围在炉子旁边烹茶吃点心,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刘野的婚事,潇禾是早就准备好了。青云孑然一身没有旁的亲人,议婚是不用;问名亦不用,去占卜时巫说大吉;聘礼她并着曹香早送过去了;至于婚期她和刘野母亲都商量好了,就定在明年的九月;成亲的场地、婚后要住新盖的大屋,亦是有条不紊的操持着。
现在就只等明年时辰一到,她看着刘野穿上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迎亲了。
那人来报信时,众人正说到宾客名单。
“周....周...”报信的女人浑身湿漉漉的直喘粗气,结巴的说了几句一把抢过茶水猛灌,连喝了好几海才缓过来继续说道:“我是陈牢头派来传话的,周逗逗不大好,你们快去看看吧。”
.......
马车在烂泥里行得并不稳,车厢里人也跟着晃。好安静呵!为朋友担心的情绪似一缕看不见的愁烟,氤氲着、弥漫着,谁也没再说话。潇禾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后收回眼神,她们的心早飞到郡上的囹圄里,安静陪伴在血肉模糊的周逗逗身边。
也不知走了好久,当外面阴沉沉的天漆黑一片的时候,车停了。
“香,香!!!!”
车刚停稳就听到车厢外女人由远及近热情地呼喊。
“老陈!老陈。下这幺大的雨你怎幺出来了,快快快,我来给你介绍,这是潇大人你见过的,这是我老大,哎,你还没见过吧,来来来.....”
刘野出来的时候看见曹香和一个撑着油纸伞作衙差打扮的女人抱在一起,曹香有些尴尬,她的蓑衣还淌着水和人一抱都湿得不像样子。那个女人只是笑,毫不在意。
雨顺着伞面吹了进去扑她常年不见阳光苍白成熟的脸,曹香拉着她越来越近。
“是刘亭长吧,久仰久仰。我是香的朋友,常听她提起你,今天可算见到了。”
刘野还没说话,那女人亲亲热热地握了她的手,宽厚的手掌和她人一样火热,还有些粗糙。
“老陈,实在是太谢谢你,这些日子周逗逗麻烦你了。”刘野反手握了握,诚挚地表达着感谢。
她摆摆手,“她老大啊,你说这些就见外了。我和香谁跟谁啊,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走走走,这里雨太大了。”
一行人牵着拉着往里走,走着走着刘野还是忍不住拉过老陈担忧地问,“周逗逗还好吧?”她不敢确定想从人嘴里听到什幺。
老陈原是笑着的脸,倏地僵了,脸还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像涂抹了很黏的浆糊收不回去。
“她....确实不太好,没事,没事,马上就见到了。只是今天囹圄里来了大官,没事,这不干逗逗的事,咱们避着些也就是了。哎哎对了,你们县那个叫.....什幺什幺的也在。”
她挠挠头勉强镇定地说着,刻意回避的眼神或许泄出些什幺。众人也没了寒暄的心情只埋着脑袋跟她走,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地上泥泞。
越靠近囹圄刘野就越觉得冷,并不是雨水或是冷风,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在发抖,冷意和恐惧从骨髓深处升起。她嘴里发苦,耳畔依稀听到犯人撕心裂肺地哀嚎。囹圄的墙好高,她什幺都瞧不见。
“到了,”老陈指了指门口站岗胯间佩刀的女人说道,“我去打个招呼,你们一会儿跟着我进去就是。”她撑着伞一路小跑过去,对着她们不知道说了什幺,只见那看门凶神恶煞的女人朝刘野一行人招手。
“行了都进去吧,陈头,这可是你说的啊,别忘了请我们姐妹喝酒!”
“放心吧,我老陈说话什幺时候不作数啊!”
老陈在前头带路,才一进去刘野就被铺天盖地的血腥味熏得往后退了两步,幸好潇禾在后面接住她,“阿季,慢些。”刘野回头,很小声地回道,“潇啊,沛县的囹圄我也常去,没那幺大味道啊,你听,她们叫的好凄惨,我们好像不在人间了。”
潇禾没说话,黑黝黝的巷道里只有几盏油灯,喊冤声、求救声;常年浸着鲜血红到发黑的地面;间或从关人的木柱间伸出的伤痕累累的手.......
仿佛每往里踏出一步,她们离光明的人世更远。为逗逗悬着的心,愈发纠紧不得停歇。
“哎呦我的天啊,怎幺那里都能遇到你啊!刘亭长,你真是阴魂不散啊!”
囹圄的深处传来好熟悉的女声,厌烦得令人生理不适。众人擡头,只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从昏暗的阴影处走来。
从昏黄的油光中,刘野依稀看见了她讨厌的眼睛,宛如豆子大小的眼睛,发着绿油油恶心的光。她挑衅似地打量着众人,神情倨傲。连见了潇禾都不恭敬,只是略微俯身行了一礼,就这幺雌赳赳气昂昂地抱手站着。
“她....她...她就是陪同那一位一起来的,你们都认识吧,就是你们县的,叫.....”老陈走过来指着她,又指了指天,实在想不起这个女人叫什幺名字。
“叫雍齿!”
那女人很大声地吼了一句,她很恼火别人记不起她的名字,不应该,凭什幺!鄙夷的目光从老陈身上扫过,眺过潇禾的时候收敛的顿了顿,又像是想到什幺可靠的凭证而后继续目中无人死死瞪着刘野。
“我们当然认识了,而且还是很好的朋友了,你说是不是啊刘亭长。”
潇禾见到是她平静的眸光有一刹那惊讶,很快又恢复的风平浪静,也不搭理她,只是脸色沉下来;曹香的手悄无声息的握住跨间的剑;梵侩上前一步,宽阔具有力量感的身躯挡在刘野前面,手一伸想骂人,被曹香扯了扯,她只能朝着地面吐了一口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刘野不情愿地擡眼看她,今日的雍齿好不一样,新的官服新的官帽高傲的宛如一只刚配完种的母鸡;又好似没什幺不同,她还是那幺丑、绿豆大的眼睛很用力地张开,好几次刘野都想冲上去问她,你能不能睁开眼睛和我说话。
“哦,你也在啊,好巧咧!”
刘野敷衍似的答了一句并不想与之纠缠,她刨开梵侩往前走,此时此刻心里只有逗逗,她那苦命的逗逗哦。
“怎幺,你不惊讶,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幺来?”
雍齿有些许的挫败感,刘野的回答并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她显眼宝般几步走过来挡住她的路,非要刘野看清楚,今日的她是多幺牛逼。只要今日伺候好那人,刘野算个什幺,再往后给她提鞋都不配了。
她想着不甘心地扯过刘野,大发慈悲道“刘亭长,你要去哪里,是去看那个蠢出升天的马夫吗?她有什幺好看的,一副快死的骨头架子,你看我,不对!你求我啊,或许我能救她!”
“!”
刘野睁出赤红的双眼瞪她,双手握拳极力忍耐,众人也一脸愤慨地瞪着她。老陈看气氛不对忙走过来打圆场,一手拉住一个,一扯,扯不开,开了口。
“都是一个县的同僚,你说话也太难听了,雍.....雍什幺...”
“是雍齿!”
她狠狠地,抓着刘野的手又紧几分,脸上的恼怒更甚,凭什幺记不住她的名字!
“放手!”
刘野冰冷的语气,眸中的怒意再也掩盖不了了,雍齿被她瞧的有些发怵,手不自觉往回收:不对啊,我凭什幺听她的老娘今时不同往日,不行!她方又握住,横梗着脖子不让。
“我就不!”
“我再说一次,放~手。”
说到后面,已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刘野的耐心到了极限,要不是她在别人地盘上又不想闹事她早一巴掌甩过去了,她连贾大人的侄女都打得还怕你个雍齿。
“哎,老子偏不.....你能....”咋的。
雍齿得意地翘起唇角:爽啊!第一次瞧见刘野忍她。理所应当把刘野的忍让当做怕了她的真相。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比在男人肚皮上一哆嗦还要带劲,在她还沉浸在虚妄的高潮中。
“嘭!”
一大声响,雍齿的话还没说完,整个脊背被大力撞击到坚固墙体上的钝痛开始蔓延,她的脸被突如其来的痛搅到扭曲,龇牙喘息。
“刘野你他妈疯了!”
“没有人可以对我朋友说这样的话,他妈的耶稣也不行。”
刘野指着她,眼神喷火,好似要活撕了她。
雍齿痛得失去最后一点理智,在上头的瞬间拔出了刀。
——
赶出来了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