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十七区一个月,我还是没弄清楚这里是什幺地方,只能根据落雪的厚度,猜测是高纬度地区。
十七区的雪好像永远不会停。我睁眼那个早晨,就是被屋顶漏下的冰晶冻醒的。那点细碎的冰凉像针尖一般扎进我的皮肤,我昏昏沉沉地伸手去抹脸,胳膊却被压着擡不起来,烦躁地迷瞪着眼去看,那一瞬间,别说瞌睡被吓醒,连魂儿都快吓没了。
我的身边睡着男人,活的,一群。
凉意直冲冲往心里钻,我脑子里跑过很多想法,但这种场景下,不外乎都是围绕着性。
我想我是不是昨晚喝断片了,放飞自我玩儿多人。
但很快这个想法被否定,这地方太破了,我才不会委屈自己跟人到破棚子里做。
再看看大家身上穿得这幺寒酸,被子也是黑棉麻布的,我猜我穿越了,倒霉催的附身到可怜的军妓身上,成为军营男人的泄欲工具。
我笃定了这个想法,眼泪紧跟着落下来。
大概是我啜泣出声,身边有人窸窸窣窣坐起来,我吓得要死,他会不会打我,还是趁着机会再来一次?
但很快我发现是我自作多情,棚子里的人接连都起身穿衣服,一个个埋着头,像机器一样麻木地使用肢体,根本没人理会我的泪水和哭声。
那些人动作十分利落,几件破布袄子一裹就掀开帘子出门。
我还怔怔坐在床位上,一时弄不清情况,他们要干嘛?我要跟着吗?
“你快一些,今天发薪。迟到了,扣钱,挨打。”
这人一说话,我才发现除了我,还是有女人的。
我由衷感激她。
听了她的话我总算回过神,一溜身下床跟着出去,我要搞清楚到底是什幺情况——
可怜见的,我到底是穿到哪个剥削年代,竟然还要跪着领薪水!
这一堂子大概有二十来人,男女参半,穿着打扮大差不离,直楞楞跪在地板上,一言不发地木着脸,只有等发薪的人走到面前时眼里才冒出点光彩,恭敬地接过那薄薄的一封,干枯出血的嘴唇一开一合,我留心听了,他们说的是“谢谢主子”。
完蛋,对方是主子,那我们不就是奴隶?
主子穿得华贵,看着算面善,发钱也乐呵呵的,很有耐心做这管账的事儿,挨个给下面的人念薪水明细,再把钱交到人手上,受一声谢。
我来得晚,跪在后排,轮到我们这一排时已经过了快半小时,膝盖冻得发疼,好像冰棱子凿进关节里一样,但其他人竟然没知觉,只能是已经习惯了。
主子叫了声名字,旁边的女孩趴下磕了个头,双手捧在面前。
这女孩就是早上和我说话的那位,可惜我没听清她的名字。
主子捻着账本念明细,“应发三千二百元,住房费扣除两成,伙食费扣除两成,衣物日杂费扣除一成,罚错扣一百,实发一千元。”
“谢谢主子。”
我看傻了眼,这怎幺当人面儿说瞎话呢!这女孩也是实心眼儿,被坑了还感恩戴德!
心里那股憋屈劲儿窜得太厉害,直接冲进我脑子里,嘴巴根本来不及拦。
“主...主子,账好像不对,扣了五成还剩一千六百元,再扣一百元,实发一千五百元才对。”
主子闻言瞟了我一眼,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他们能不知道吗?
但...对方笑了。
“小丫头,你会算术?”
我咽了口唾沫,他看着笑盈盈的,不像是生气。
说实在的,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的人,应该都接受不了当这种最底层的奴隶。这位主子当着人明面上搞剥削,肯定是仗着奴隶没有机会接受教育,不会基本的算术知识,被坑了也不知道。
看来这是个知识人才很紧缺的年代,我抓到了表现的机会。
可如果将来要帮着这些人压榨,我要做吗?算了,那些实在太远,先顾眼下吧。
“会的。”我回答。
对方很惊喜,“识字吗?”
“识字。”
主子满意地点点头,我也很狗腿地笑了。
但我没想到,那会是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最恐怖、最痛苦的一天。
温和笑着的主子竖起两根手指往身后勾了勾,前排两个领过薪水的人得令朝我走过来。
那一刻,我觉得我完了。
我那时还不知道这片地方叫十七区,只觉得这里的雪落得真厚、真白,可惜被我的体温融化、被我的血渍染脏。
漫天的雪从万丈高空纷扬而下,纯洁又轻盈,很快将我伤痕累累的身体淹没。
雪堆的冷腥气味像匕首一般搅割我的肺腑,但我很感激,身体里外都冻僵以后,疼痛似乎也减缓,我只需要睡上一觉,就会死在这场雪里,结束一切痛苦。
可还没等我闭上眼睛,我又被拽了起来。
我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剥削程度,不听话的奴隶,卖了就是,打死多亏。
这是一个合法贩卖奴隶的时代,我与一群破破烂烂的奴隶跪在熙攘的街头,老板是个二道贩子,从主子那里花了五千元买下我——讽刺的巧合,也许因为我的多嘴让主子损失五百元,于是我要用自己的卖身钱十倍赔给他。
贩子早上用一根绳子栓一溜,牲口似的赶着我们到集市,没卖出去的晚上再一溜赶回去。
这已经是我待售的第十天。第一回来时我还有心思打量这处地方,现在我已经麻木,和身边的人一样死气沉沉地垂着头。
冷清了一上午,嗡嗡扰扰的背景里,突然响起清晰的辘辘车轮声,很特别。昏沉的脑中闪过一丝清明,我下意识擡头去看。
猜的不错,是轮椅。
视线往上,是一方盖在腿上、柔软厚实的毛毯,而后是米白色的大衣,最后对上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庞。
我不清楚自己看了她多久,但她出现在我视线中时,一切背景都模糊褪色,我能清晰看见她淡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她规整竖起的发束中掉落了几根碎发,她修剪整齐的指甲泛着淡淡的青白。
长时间打量人是不礼貌的,尤其对方明显是位高权重的身份,我慌忙垂下头。
“尊贵的Alpha小姐,这些都是最低等的Beta,我这里还有优质的Omega资源,您要看看吗?”贩子热情地奉承。
我被驯化得很快,半个月来,听多了“最低等”几个字,早就没了屈辱感。
可当面对她时,难过的情绪突然灭顶扑来。如果在二十一世纪,我和她是平等的,我可以大方地向她打招呼、主动与她结识,而不是和现在一样,像牲畜、像劣质的商品供人挑选。
泪水染湿了我的眼睫,我放任自己哭出来,就像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时,我还是有血有肉有情绪的人。
我哭得压抑又投入,依然和第一天一样,除了我自己,没人理会我的泪水和哭声。
但...好像也并不是这样。
轮椅停在我的面前,她的声音清凌又温柔,我有些迟钝,半晌才听清她的话。
她问:“你叫什幺名字?为什幺哭?”
“群玉,你知道我为什幺会买你回来吗?”
身前突然响起她的嗓音,温柔如旧,可我浑身一凛,惊惶地擡头。
敏尧不高兴了。
我想我脸上的慌张很明显,刚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专心。
她没有等我回答,又继续道:“因为那天只有你擡头看我——只有你敢擡头看我。我不喜欢身边的人是活着的死人。你明白吗?”
我重重点头。
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一时没说话,我不能垂头,于是也看着她。
她身上穿着半个小时前脱下的衬衫,连褶皱都打理平整,与平时不同的,只有松开的第一颗扣子。
我无意中聚焦于她的锁骨,看见一枚浅浅的红印,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忽。
我心虚又惊诧,她竟然会因为我的不专心,做爱到一半专程穿戴整齐下床来提醒我。
“敏尧小姐...”
床上的男Omega声音有些哑,难耐地轻喘着,一声呼唤缠绵又暧昧。
我下意识顺着他的声音瞟过去一眼,他浑身赤裸,分开两条腿支在床上,哀怨的眼神和我对上时突然变得凶狠。
“是不是腿麻?”敏尧没有理会他,视线落在我的膝盖上。
我现在不用像之前一样跪在硬邦邦的地板上,但我还是没习惯这里常见的跪坐,时间一久就会难受。
“你起来,按你舒服的方式坐着。”
她这样说,我便照做。
腿一动,激活了我的麻筋,身上摇摇晃晃就往前倒。
敏尧离得太近,我来不及调转方向,直直扑到她身上——准确来说,是她的腿上。
我察觉到那温热的肢体一瞬间绷紧,不及眨眼的时间便闪起身放开她。
我的呼吸不受控制地窒住,心脏堵在嗓子眼,气息无法流通。
敏尧的毯子底下是真的腿,这是脑子里冒出的第一想法,第二想法是,我要完蛋了。
我身上开始发抖,强迫自己擡起眼睛去看她。
敏尧的手紧紧攥着轮椅扶手,指尖用力到泛白。
她也在看着我,眼里并没有责备。
但我止不住地害怕,前一位主子上一秒对我表达赏识,下一秒我就被他叫人抽打、踢踹。
我可悲地发现,自己竟然想磕头求饶,我在二十一世纪所受的思想教育,在恐惧面前轻易坍塌。
如果是别人,我或许就这幺没骨气地做了。可对方是敏尧,她不吃这一套,我一时怔愣在原地。
其实只有几秒,但于我过了很长时间,我听见她轻缓地吐息,而后一如往常地温和开口。
“你坐好,认真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