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3日天气晴
过几天就要月考了,我是一点都不想分心,可体委偏要在这种关键时候打扰我。
他说我上学期的800米体测成绩在全班女生中排第一,而我们班的女子4×400米接力赛目前三缺一,希望我能填补那个空缺。
我拒绝了他三次,他还是不肯死心。
傍晚我在走廊上背书,他像幽灵一样飘到了我身边,捧着报名表恳求我参加比赛。
我告诉他:“我只参加能让高考加分的比赛。”
这是实话。
过去七年,为了拿到乒乓球国家二级运动员证,我牺牲了多少睡觉时间挥洒了多少汗水遭受了多少来自教练以及竞争对手的折磨啊,但这是值得的,因为能让我的高考加分。
至于像校运会这种闹着玩的活动,参加纯粹浪费时间。
体委说:“高考固然重要,但整天埋头学习不放松身心,人会变傻的,更何况没参加过校运会,高中生活是不完整的。”
我说:“没拿过全校第一,高中生活是不完整的。”
他又说:“那你更应该参加校运会,万一就拿第一了呢。”
我觉得再和他争论下去,也是白费劲,于是摇了摇头,不再搭理他。
陆骐然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冷不丁在我身后说:“你是怕输吧。”
去你的,士可杀不可辱。
我下意识反击道:“你才怕输!”
谁怕谁呢!
因而我脑子一热,就在报名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此刻,晚上十一点二十八分,本人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万分懊悔,甚至想偷溜到体育老师办公室篡改表格。
2011年10月8日天气多云
今年的国庆假期和往年一样——我不是在去补课的路上,就是正在补课中。
疲惫到不想跟任何人多说半句话。
前天晚上我回到家,正好碰见刚下班回来的爸爸,他看我那幺无精打采,便给我转了两千块让我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
我买了双运动鞋。
今天我本来是满心欢喜地穿上新鞋,但看到新鲜出炉的数学月考卷上的分数后,心口只剩悲凉。
最难受的是,课间的时候,班上那几个数学比较拔尖的家伙偏偏就在我旁边激烈地讨论全国数学联赛以及冬令营的事(不过数学经常第一的陆骐然好像没有报名参加)。
一直以来,都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我往前跑,可有些赛道,无论我再怎幺努力,都没有资格进入。
下午放学后,我去了运动场,原本打算通过跑步来减压,然而,好巧不巧,中了毕生难忘的狗屎运。
那坨玩意,黄中带绿,臭气熏天……
我想宰了那只狗,尽管我一直很喜欢狗狗。
当我看到在跑道的另一端,戴着浓密假发的校长正悠然自得地牵着他那只绿豆眼的哈士奇散步时——
好的,打扰了,告辞。
我去宰它,怕是变成我被宰。
但我不是好欺负的,我先在沙地里除掉粘在鞋底的狗屎,再在靠近学校南门的一片荒地上找了一块废弃木板,用粉笔写下:
做文明有素质之人,为校长的狗粑粑绕道,让其滋养青春校园大地,孕育万千莘莘学子。
我把木板竖在那坨玩意旁边,确定没有人注意到我以及周围没有摄像头后,溜之大吉。
我想,应该不会有人猜得出留言者是为人低调的我,但万万没想到,我刚跑出运动场不到两百米,半路就杀出个程咬金。
一个栗子头男张开双臂挡住了我的去路,他冲我歪嘴笑了笑,说:“嗨,同学,我刚都看到了。”
不是吧,我像特工一样全方位侦察过却还是被发现了?
我内心波涛汹涌,但表面神色如常,“看到什幺。”
栗子头男突然就弓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神狡黠,“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校长,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
不知道是担心他告状,还是厌恶他的靠近,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你看错了!”说完,我撒腿就跑。
我几乎是不带歇地一路狂奔回教室,由于速度太快,抵达教室门口时我没能及时刹住车,后果是——我刚进门,新鞋就被一把艳红色的扫帚横扫了。
白色的鞋面登时蒙上一层灰,像傍晚烟囱吐出的浓烟。
我擡起头,发现罪魁祸首是陆骐然。
我觉得他肯定是在报复我,这阵子积攒的所有怨气——不论是对自己的不满还是对他人的妒忌——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咬牙切齿地说了好多话,训了他好几分钟,具体训了什幺我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在场的其他同学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我的样子像在看传说中的满嘴尖钉、凶狠残暴的伤齿龙。
唯独被骂的陆骐然,始终面不改色,安如泰山,好像把我当空气。
他这样我更来气了,马不停蹄跑回宿舍换了双帆布鞋,再把运动鞋装进鞋盒里,扔到陆骐然面前,命令他:“你给我洗干净!”
我本以为陆骐然会跟我吵架,会拒绝我的要求,但他竟然,二话不说就把鞋盒塞进了他自己的书包里。
“拜托你拨开你的厚刘海,睁大眼睛,仔细地清洗得没有一粒灰尘!”
我继续咄咄逼人,结果……
他在那一刻忽然像小孩一样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一下子无话可说了。
他似乎是真心诚意地想弥补我,我再追责下去倒显得自己太小气。
但是,我还有点担心他会不会背地里把我的鞋扔了。
2011年10月13日天气晴转雨
我没想到还会再碰到栗子头男。
傍晚我独自在饭堂的角落津津有味地啃着鸡爪时,他无缘无故捧着一桶红烧牛肉面坐到我对面,满脸堆笑,那双又细又长的眼睛让人感觉来者不善。
“嗨,同学,这幺巧,又见面了。”
我瞬间没了胃口。
可我不能得罪他,身为入党积极分子的我,目前正处于关键的考察期,万一他手头上有我的“作案证据”且向校长告状的话,我可能会被除名。
“你好,”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请问有什幺事?”
他低头轻笑了一声。
“没什幺,我就是觉得——”他又擡头眯眼盯我,“你怪可爱的。”
“……”可爱你大爷。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路人甲,高二(2)班,身高一八三,担任校吉他社社长,你呢?”
路人甲?
谁家父母会二到给自己的孩子起这种名啊?
我突然有点同情他,但也不想认识和了解他。
“既然没什幺事,那我先撤退了。”
我正要端起餐盘,却蓦地感觉嘴唇一热——
等我反应过来时,路人甲的大拇指已经和我的嘴唇摩擦了两个来回。
“怎幺吃得满嘴都是。”他笑着说。
有洁癖和强迫症的我,在那一刻恶心到简直要把整个月吃下肚的饭菜都呕出来了。
“你脑子有病?”我连忙拧开水瓶用纯净水洗嘴,一边洗一边破口大骂,“我和你很熟吗?谁让你碰我了?你不嫌恶心我都反胃!“
我这一骂把路人甲也点燃了,他直接掀翻我的餐盘,冲我大声吼道:“小爷我爱碰谁就碰谁,你也不出门打听打听我是谁?”
紧接着,他的脏话像机关枪一样喷射出来,混着餐盘掉落于地板时发出的声响,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春节,偶尔在街上碰到一群爱整蛊人的小孩,他们会在路过你身边时出其不意地朝你扔几串鞭炮,噼里啪啦炸得你耳朵疼。如果你被吓到失声尖叫,他们就会奸计得逞地大声嘲笑,但我从来都不失声尖叫,我只会——抄起身边的一切和他们拼命。
一直以来,我什幺都想争第一,就连和男生打架,也要争第一。
所以我,在此刻——
再次撒腿就跑!
白痴才会在学校里跟这种无赖硬碰硬!
天空下着倾盆大雨,我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雨里。
跑出食堂门口时,我余光瞥见一个和我擦肩而过的穿着黑色外套的男生,身高体型和陆骐然很接近,但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我无法确定是不是。
希望不是,如果我这副怂样被陆骐然看见了,那我以后在班上还怎幺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