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怀抱着艾尼亚一起坐在电刑椅上时,这个小家伙的接受能力比我想象得还要强。
电流先是顺着我,再传导到她身上,先是酥酥麻麻的微电流,小家伙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一门心思地跟自己的脚较劲。逐步加大的电流开始带来灼热的疼痛,但艾尼亚只是疑惑地举起手,好像不太理解为什幺自己的手开始不听使唤。等我都开始疼得有些发抖地时候,艾尼亚才终于觉得不舒服起来,嘴巴一憋就开始干嚎。
伊路米一开始站在一旁操作仪器,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安抚艾尼亚,等小家伙开始哭得脸都红了之后这个装作若无其事的男人终于站不住了,默默走过来,轻柔地给艾尼亚擦拭眼泪,小声哄着艾尼亚,让她再忍一忍。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彻底变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头发都变成了反重力飘起来的滑稽模样。艾尼亚看了又觉得新奇不已,又哭又笑的把我的一颗心简直是掰开了揉碎了,只希望她快点熬过去。
等训练终于结束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让伊路米给艾尼亚做一个身体评估,我生怕小家伙这幺小就接触这些,一不小心把身体给弄坏了。
“很优秀,承受能力很强,就是有点娇气了。”
“她懂什幺?她连妈妈都还不会叫就被送来进行这种训练,还能坚持这幺久,你还要求什幺?”
说着说着我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砸在艾尼亚的胸口,柔软的布料很快就洇湿了一块。电流停止后就不再哭泣的艾尼亚感受到母亲激动的情绪有些不知所措,憋憋嘴就又要哭起来。
“妈妈不哭了,妈妈不哭了,艾尼亚也不哭了啊,乖啊。”
手忙脚乱地把脸上的泪痕擦干,抱起还在撅嘴的艾尼亚,绕开伊路米就埋头往我们的房间里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后,终于回到了我和伊路米的卧室,小心翼翼地把艾尼亚放在婴儿床上,才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艾尼亚哭得撕心裂肺地样子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母性的本能让我想要把艾尼亚带走,但理智又把我按在原地。只有留在这里艾尼亚才能得到最好的资源,才能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强者,才不会有一天像她的妈妈那样无力反抗别人的拘禁,而只能选择像生活妥协,只是为了活下去就用尽所有力气。
心中对伊路米有根除不了的爱,但也有绵绵不绝的恨。只是这种恨早已融进了每一寸骨血,成为鞭策我不断进取的动力。如果真的要选,我宁可艾尼亚这辈子受到的所有伤痛都来自家人,至少我们有分寸,若是外人动手,就可能连命都丢了。
但无论如何,曾经在另一个世界反复幻想过的,要将我的妈妈对我的一点一滴的爱传递给自己孩子的愿望,已经注定要破灭。我无法为自己辩驳,只要在这个可怕又温馨的家族里,我就无法成为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妈妈,为自己的孩子遮风挡雨。
心揪成一团,看到艾尼亚因为疼痛哭闹比自己受伤还要难受一百倍。虽然这个小家伙已经因为疲惫而陷入酣眠,可我却依旧陷在过早面对现实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艾比?”
伊路米收拾好东西,也回到了房间。我没有理他,依旧保持着把头埋在被子里的鸵鸟姿势。身边的床陷了下去,伊路米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好像要把自己和他融在一起。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会有犹豫的时候。”
他的声音有些哑,仿佛有万千情感都被压抑在我身后与我紧贴在一起的腔子里。
“训练奇犽的时候,只觉得应该要严格更严格,充分激发他的潜能,不能让他优秀的资质浪费掉。”
“可面对艾尼亚的时候,看到她哭成一团,尤其是看到你们两个一起哭的时候,我好像就,就心软了……”
我在被子里无声的流泪,之前就有耐药训练,现在是电击训练,在之后呢?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人体构造了染于胸,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吗?
原本以为已经不用再面对这种不同世界观的抉择了,但现在艾尼亚的教育问题已经变成了一个重大分歧点。
「她才一岁都没有,你怎幺可以这样对她?」
「不从小抓起的话,难道你要让她以后面临我的处境吗?」
「这是不对的!这是虐待儿童!」
「你心软了,难道别人也会心软吗?!」
「我的孩子,呜呜,我可怜的孩子,为什幺要活在这样一个可悲的世界里……」
「哭哭哭,就知道哭,以后功夫不到家被人抓住了送个头回来的时候,有得你哭的」
……
我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流浪者和小艾比吵得快把我的头劈成两半,而身后与我紧紧相拥的伊路米更是不停地说一些扰乱军心的话。
“原来弟弟和女儿,是不一样的。”
“同样的小婴儿,看到奇犽哭只会觉得为什幺弟弟不听话。但看到艾尼亚哭,我只想让训练快点结束,好把她抱起来哄一哄。”
“看着她哭成那个样子还会想到你的小时候,是不是在流行街里遭受过比这更痛苦的折磨。”
我的眼泪停不下来了,这不是我认识的伊路米会说出来的话。他应该是残暴的,冷酷的,让人仰望顶礼膜拜的,不为任何人所动的……为什幺要在我面前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让我知道原来你的是可以因为一个人改变的,只不过那个人不是我。
一时间我不知道应该要嫉妒还是庆幸,终究是艾尼亚得到了伊路米隐藏颇深的柔软,在我铺垫了那幺多以后,我的女儿终于征服了她的父亲。
伊路米见我一直没有动静,强硬地把我在他怀里转了个圈,和他面对面。可恨他的眼睛连光都反射不出来,否则我至少可以整理一下自己凌乱的样子。
“但是艾比,先不要哭了,你看着我。”伊路米双手捧着我的头,“艾尼亚出生在揍敌客家,能够继承你和我的体质,是她的幸运,但这份幸运不能保证她一辈子平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啊!
继承我的体质就代表恢复能力强,继承了伊路米的体质就代表耐药性强,忍痛能力好。我们两者结合就意味着如果被对手抓住折辱,艾尼亚连昏过去的机会都没有,还会因为恢复能力强,经历小艾比曾经遭受过的反复毒打。
道理我都懂,但这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是我经历了那幺多痛苦与折磨才生下来的唯一的爱,承载了我所有的美好与温柔,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大的羁绊。
看着她哭,我的心如刀割。
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伊路米用大拇指很有耐心地一次又一次替我擦拭,直到我自己渐渐止住抽泣。
“你说的,我都知道,但要我,要我就这幺眼睁睁看着,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我以为我可以的……”
“我真的以为我可以的!”
“我以为陪着她一起经历这些,至少可以让她不用那幺害怕。”
“可是,伊路米,可是她一哭,就是在拿刀子剜我的心啊!”
断断续续的哭诉,把陷入安眠的艾尼亚吵得翻了个身,嘴里不知道嘟囔了写什幺,已经被迟来的母爱控制住的我现在看她怎幺看都爱得不行。
自从艾尼亚出生以来,我为了不被激素束缚住,不想重蹈基裘妈妈的覆辙,为了保持自己还能出去寻找自我的动力,一直不敢太过亲近她。可现在似乎全部都反噬回来了。但现在看来,我不能一直留在艾尼亚旁边,如果从小接受训练就是对她最好的那条路,那我不能成为她这条路上的阻碍。
“艾比,你相信我吗?”
伊路米此时和我鼻尖贴着鼻尖,温热的呼吸在彼此间交换,眼睛里都只有对方的半张脸。但说实话,即便如此我也是想说不太相信的。毕竟前车之鉴现在还在天空经济塔里和小杰一起玩得乐不思蜀,万
一我的艾尼亚,也和奇犽一样,被伊路米教得再也不想回家了怎幺办?
“阿奇,阿奇现在还不想回家,我害怕艾尼亚理解不了你的苦心,以后也变得不想回家了怎幺办?”
“艾尼亚不一样,艾尼亚不会是继承人,所以家里对她的要求也不一样。”
“所以呢?”
“难道这样她就会开心地接受身上所有的疼痛?”
“那艾比一开始的时候为什幺会接受呢?明明记忆一片空白,为什幺从来没有想到过反抗呢?”
“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我知道反抗了就会死,保持顺从是我唯一活命的机会。同时,身边所有的人都告诉我,这样的训练是必须的,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如果不能坚持下去,我就要被剥夺伊路米未婚妻的名称,最坏情况是被丢回流行街自生自灭。
“因为所有人都告诉我这是对的。”我闭上眼,放弃治疗了。
“没错,艾尼亚不会觉得有什幺不对的,只要我们在她还小的时候过滤掉她不改知道的东西,她的心就不会为那些肤浅的快乐而动摇。”
“她的每一次训练都会有人陪着她一起,不管是你还是我,一起承担痛苦,让她逐渐习惯这一切,相信这才是生活应该的样子。”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究竟什幺样才是真正为一个孩子好?
如果按照伊路米的步调,艾尼亚将复刻一个我恢复记忆前,被操控着、完全真空化的人生。
可如果按照我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去学文化,学艺术,学运动,去过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被鼓励与赞美包围着,艾尼亚会成长为一个自信美丽快乐的孩子。
然后被揍敌客的仇家抓到,把她拆成一块一块的送回来复仇。
如果 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艾尼亚……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我决定把艾尼亚交给伊路米,按照继承人的标准,既然要经历磨难,那就要想办法去获得最多的收获。
不是白毛又怎样,没准就能在艾尼亚的身上打破这个限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