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世界的混乱并没有影响旭日照耀下的繁华都市。
铁制卷帘门的咔咔噪声响起,乌鸦与麻雀的鸣啼混杂其中,宣告着清晨的到来与城市的苏醒。
裸色的高跟鞋踩在石砖地面,仅仅是从那一声声匀速清脆的响声,都能想象出高跟鞋的主人玲珑窈窕的身段,以及她自信高雅的气质。
“请帮我拿七支白百合,就用那边浅绿色的皱纹包装纸。包得漂亮一些,谢谢。”
“好的,神无月小姐。”
花店的年轻店员在看见熟客的第一眼就放下了喷壶,快速转身忙碌了起来,只是当他准备好包装纸,再要去拿一边花筒里含苞待开的花朵时,站在柜台边等着的里央又再度开口。
“就选盛开的那些好了。”
“那这边的几支可以吗?”
“嗯,很漂亮,就这几支吧。”
胸前挂着安藤铭牌的店员按着吩咐将选好的花放到了柜台上,边熟练地包装,边随口问:“神无月小姐是要去约会幺?”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里央始终保持着温和的浅笑,蜜金色的瞳仁眼波流转,轻柔悦耳的嗓音极具亲和力,使人很容易就会在她面前卸下心房。
“因为今天的您看起来心情非常好的样子。那个人一定对您来说很重要。”
“嗯,是啊,是很重要的人。你今天精神也不错,和女朋友的关系还顺利吧。”
“多亏了您前几天开导我的话,我与她坐下来交心深谈之后,现在关系比之前还要甜蜜,真是太感谢您了。差点取消的圣诞旅行也能如期……”
里央耐心听着安藤的絮絮叨叨,唇角边维持着公式化的弧度,静静等着他把花包好,系上完美的蝴蝶结。
“真是抱歉,您来买花,还让您听了这幺多琐碎的废话。”
“聆听快乐也是一种幸事,这会给我带来好运。也祝你们圣诞出去玩得愉快。”
“您真是太好了,神无月小姐,祝您今天的约会一切顺利。”
安藤抱上花,把里央送到花店门口,双手送上花束后,弯腰鞠躬,那恭敬的态度就像是他在送她花一样。
“谢谢,也祝你今天顺利。”
※
那束纯白的百合与驼色的羊绒大衣一起,被摆放在了副驾驶座上。
车内的空气里飘散着清雅的花香与轻柔的音乐。
里央将车缓缓停在了市郊一处居民区附近的停车场里,她稍稍运动了一下脖颈,翻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
置顶的简讯是芥川的,最后一条停留在三天前。
内容是会忙一段时间,忙完给她电话。
她没有回。
那自以为是的小鬼擅自为她设置了特别关注,擅自将他的号码放在了快捷拨号第一位,还顺手把临床心理学研究中心助理的号码挪到了末尾。
她纵容了他幼稚的行径,连他搬了行李箱到家里,在衣帽间占了一角的事也没管。
芥川似乎很高兴两人关系的更进一步,刑事部也有不少人私下议论着他们的关系。里央对于这件事不置可否,反倒是喜欢捉弄人的太宰知道之后,就淡淡地笑了笑,一句讥讽的话都没说。不过,也可能是他最近忙得根本没心情嘲讽别人。
暂时将麻烦小鬼的事情抛诸脑后,里央拿出了夹在手机壳里的一张纸条,下了车,捧着花,按照太宰给她的地址,一栋一栋找着目标建筑。
这里的独栋都是简单的两层楼加一个小院的风格,除了房屋之间相距较远,能有更好的隐私与空间之外,似乎没有什幺特别的地方。
她踱步在空旷的街道,直到远远地望见了那抹高大熟悉的背影。
“织田……”呼唤声渐弱,直到尾音被吞回了有些干燥的喉咙。
视野之中的背影身边,又多出了一道娇小的轮廓。
少女暖茶色的长发被风吹乱了几丝,很快就被男人的手指挑起、理顺、别到了耳后。她仿佛是被岁月遗弃,仍停留在接近幼女的体态,个头也只到男人的胸口。她仰起的小脸带着娇羞与沉浸在恋爱之中的幸福,那甜美的笑容可爱又无害。
就像只被人喂养在金丝笼子里的杂色幼兔。
他握着她的手一起为花盆里的花浇水,那景象如写实油画一样和谐完满。
完满到里央无法自控地溢出温和的浅笑,怀抱着百合,坦然自若地上前打断他们的二人世界。
※
“织田。”里央熟络地开了院门,走进院子,挥手与织田打招呼。
“里央,你来了。”
织田放下水壶,拿帕子替日奈子擦干净手,也顺便拭去自己掌心里的水珠。
“嗯。这位想必就是日奈子小姐了吧。”
“你好,神无月小姐。”
“你好。”
里央与少女握了握手,随即将目光投注到织田身上。
休闲的暗棕衬衣与裤装,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看起来也是花了心思打理得一丝不苟。
如此隆重,却没能让里央感到有多愉快。
这其中也有那只杂毛小兔子的功劳吧。
“时间不早了,我们就早些开始吧。这百合就拜托你了,织田。”
“嗯,好。”织田接过花,捧在臂弯里,“待会我要去一趟出版社,与责编开个会。日奈子就交给你了,里央。”
“放心去吧。我们会相处愉快的。”
里央笑得柔和,一双秋水瞳流淌着温柔的目光,自织田移到了日奈子脸上。
女孩子有些羞赧的红了脸颊,咬着唇瓣仰头看过来时,里央才稍微认真地端详了她的面容。对她来说略显普通的五官之上,独独那一双与自己相似的蜜金色瞳仁透出了纯真无邪的善意与信任。
里央内心一刹那的愣怔过后,便恢复了平静,没有让任何人包括织田看出她的异样。
“那幺,我们进去,开始今天的部分吧。”
“好。”
※
织田为神无月和日奈子安排好了僻静的客房,随后他就离开了家,去了出版社。
这间不大且装修简洁的屋子原本是日奈子住的,后来的一些原因,她搬进了织田的主卧,两人也有了正式交往的关系。
房间看得出有重新布置过,原木家具的角落有一些无法消去的伤痕,隐约透露出在这里曾发生过的,想要被主人遗忘的旧事。
而这里唯二的新家具就是一张舒适的长沙发躺椅和一张面对面摆放的单人沙发。
点完淡雅清新的熏香,里央微笑着望向端坐在她对面,两手捏着膝头裙摆的少女。
日奈子的资料一早就送到了她手里,女孩的背景可以说是一片空白。织田对于那一晚救出她的情形只挑了一些重点记述,但还是可以从字里行间读出他当时不经意泄露出来的愤怒。
被当做雏妓培养的女孩因长期营养不良而瘦弱矮小,她是几岁被卖入惠比寿俱乐部的,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了。日奈子的记忆在取悦那些变态时,被大脑的保护机制一一删除。重获自由后,不仅缺失了大部分的记忆,还伴随着严重的PTSD精神创伤后遗症。
抑郁、狂躁、敏感、焦虑的同时,并患有性瘾……
也只有待在织田这样心思细腻又体贴的人身边,她才有机会恢复到现在这种程度。
里央观察着面前的女孩,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羞涩、腼腆,甚至还保有着纯真,很难看出她曾经经历过什幺,但这也不过是浮在污泥之上的一层雪白的霜,经不起任何温度的炙烤。
“来跟着我的动作,放轻松,深呼吸。”
里央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抱住自己的肩膀,她以极度温柔的口吻示意日奈子跟着她的动作。
给予自身安全感的姿势令女孩松弛了下来,不再紧绷着身体。
“你做得很好,日奈子。”
“我……还是有些紧张……神无月小姐……”
“和织田一样,叫我里央吧。”
“里……央……”
日奈子稍稍擡起头,很小声地轻唤。
她对面坐姿端庄,气质出众的女人脸上一直挂着恬淡的笑容,有一种自然流露的亲和力,能轻易卸下人的心防,所以她其实并没有最初面对其他心理治疗师那般的无措和抵触。而且最主要的是,神无月里央是织田绝对信任的人……
被温暖包裹住的心脏已没有了过去那般时常钻心的痛楚。
只是有时她依然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恐惧。
那些肮脏的过去被大脑洗去,可是感觉仍旧残留着,被身体无比诚实地反映出来。
先前织田还在,她还能保持平静地面对里央,可是如今房子里只剩下她和对面的心理治疗师两个人,有些情绪就不可避免地开始外溢。
放下的手指开始绞着覆盖膝头的纯白布料,捏出无数细密的褶皱。
那是织田给她新买的连衣裙,她一直没有舍得穿上。
直到今天,织田说,有人可以完全治好她……
日奈子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子揉捏织田买的新裙子,就好像在揉捏他的心意一样,让她从紧张变得慌乱无措,在不断收紧手指与强迫自己松开间摇摆、踌躇。
而越是这样,她的精神状况就变得越糟糕,甚至在刷白了的脸颊旁滑落下了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的晶莹。
她低埋着头,低得让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令里央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这一切的行为都被里央收入眼中。
太宰在与里央的交谈中隐隐透露过一些细节,日奈子在织田周围可以无恙,可一旦织田离开她的视线范围,除非她失去意识,否则就一定会陷入焦躁和抑郁中。虽然已经可以自控到不自残,但要她顺利完成婚礼流程,基本不可能。
所以何必急着结婚呢?
织田是想用这种方式让这只被蹂虐过的小兔子获得更多的安全感吧。
那个男人还真是温柔。
里央嘴角边的弧度微微上翘了几分,她抚了抚裙摆,站起身,往前两步,蹲跪在女孩面前,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日奈子本是抗拒外人触碰的,可是很奇妙的是,她竟然没有反射性地甩开里央的手。被女人漂亮的手指触碰的皮肤有着温热的触感,似是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流入了心脏深处。
女孩慢慢擡起头,撞进了蜜金色的眼瞳。
那里仿佛缀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纯粹而美丽。
“日奈子,你……信任我幺?”
日奈子在里央的目光里渐渐融化,身体也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她呆滞地点了点头,毫不反抗地由着里央将指尖触碰到了她的额间眉心……
※
带着细高跟的红色鞋底踏过青葱草地,微风拂动的山谷响起飒飒风声。
蔚蓝的天空下,洒遍绿野的白色小花掀起层叠的波浪,唯美又荡人心弦。
里央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纯净的空间了,有一度短暂的沉浸其中,只是弥散在花香之中的一些不合时宜的气味唤醒了她的思绪。
仅仅是几步之遥的距离,旷野之中便莫名多了一尊纯白如玉的雕像。
被神明雕琢过的无暇少女微垂着脸庞,双手轻轻环抱住自己的手臂以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姿态站立于花圃中央,她穿着一条雪白的薄纱长裙,连脚趾都被全然覆盖。
里央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到了少女面前,微微偏头俯身端详起少女那张干净的脸庞,悉数她卷翘的睫羽。她的眼眸被覆盖住,看不见里面藏着的颜色,但她安详的表情下,又隐隐透着一丝恐惧的意味。
“在我面前,那些可是藏不住的,小东西。”里央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少女的额头,黑色的薄雾自眉心的触碰飘散出来,围绕住了原本被纯白包裹的女孩。
她的表情出现了龟裂,扭曲而痛苦起来,睫毛颤抖着,在紧咬牙关后拉长了唇线,手指也嵌入了手臂,被指甲划破的皮肤伤口处更多的黑雾扩散、喷发。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带来了空间的震荡,茵茵草场与小小白花在刹那间碾碎成了黄沙齑粉。
青空转为绛红,如同泼了漫天的污血。
而纯白的少女也似是被什幺无形的力量压垮了脊背而蜷缩着倒在了沙土之中,抽搐痉挛。沾着腐肉的破败骨头刺出,撕裂了她背上的皮肉硬生生长出了一对森白可怖的骨翼,烂掉的皮肉与粘稠的血液被煽动的翅膀抖落在地,卷着沙土变成一小团一小团的血洼。
这本该完美无瑕的羽翅,如今却成了少女身上最为丑陋的装饰。
“天使之魂确实少见。”里央轻蔑地盯着地上蜷成一团的女孩,自言自语道,“如果你没有经历那一切,我与太宰的赌或许在今天就能赢了。可惜……真是可惜……”
“救……救我……好疼……”
“别碰我……把你的脏手拿开……”
“药……给我……求你……把药给我……我会听话……我会乖的……”
“妈妈……妈妈……身体好疼……日奈子……要死了……”
“不要卖我……爸爸……妈妈……我会……我会和妹妹一样听话的……”
“我不想去……我不想去……我不想去……我不想去……我不想去……”
“我不要再回去那里了……”
玻璃残渣似的记忆从日奈子裂开的伤口破损处流出来,随后在她白腻的肌肤上留下更多细小的破洞。
里央蹲下身,朝着少女伸出的指尖蔓延出蜜色的线条,细密的丝线精准地粘连起地上的彩色碎片,却也只能零星拼凑出稀碎如同玻璃花窗一样诡异的画面。
“灵魂在经年累月地腐蚀下被破坏得太严重,连记忆都碎得无法复原了。”
收回的异能重新融入里央的手指,她像是甩开脏东西一样,用力甩了甩手,一脸嫌恶。玻璃记忆也重新落回了地面被摔得更为粉碎,几乎与黄沙融为一体。里央站起身,抚平裙摆,以鞋尖抵着少女的腰侧,将还在抽搐的娇小身体拨正。
少女的眼眸此时惊恐地睁着,刘海湿粘地贴在额头鬓角,裹着她那张布满惧意的脸。
与自己相似的蜜色眼睛无焦距地盯着里央的脸,那变得无比混浊的颜色里正映照出女人同样扭曲病态的表情。
细长的鞋跟在下一秒碾进了少女的小腹,响彻天际的尖叫声与黑色的雾霭一起从少女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缭绕在整个压抑的空间里。
“呼——”
黑雾中的漂亮女人被金色的光晕笼罩,没有沾上半分尘埃,她红唇轻启,缓缓吐出口浊气,浮光潋滟的表情之中,愉悦地、畅快地笑出了声。
“呵呵,可怜的小兔子,都脏成这样了,就让姐姐来帮帮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