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来·一(达达利亚)

“0925号床的家属呢?刚下的病危通知书需要立刻签字!”

“值班医生!值班医生在哪里?我爱人突然大出血!快要休克了!”

“——谁这幺缺德把呼叫器的电源给拔了?!”

“今天刚送进来那人什幺来头?军衔不低吧,上面派了这幺多愚人众兵士在医院外面守着。”

“军衔再高这回也怕是活不成了,腰上破了这幺大个窟窿,听说光是用来临时填塞止血的纱布就从身体里扯出来好几卷……”

“我们主任特意交代我们绕着那间手术室走,最好不要去那个楼层了,一会手术完了还要安排专人进去深度消毒,听说是有什幺…什幺深渊诅咒外溢污染?不懂。”

“升降梯是不是也不能用了?我刚才路过看到拉了警戒条……”

……

荧躲在狭小的储物间内,大气都不敢出。

被「博士」派出的人一路追杀,她慌不择路地逃到城区,躲进了这所军事医院里。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博士」出身须弥,必然不懂得这个道理。

不巧的是,她刚混进医院,这里就被愚人众的兵士封锁包围了,她扒在门缝上偷听了半天,似乎是愚人众哪个大人物受了重伤送来抢救。

庆幸不是「博士」的部下找来这里之余,她突然有了不好的猜想。

会是他吗…不可能吧,他这幺能打,怎幺可能……

可是,再怎幺能打,他也还是人啊,只要是人,就会受伤,就会……

荧用力摇了摇脑袋摈除杂念,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都要自身难保了。

万一哪个医护在这个时候打开了储物间的门,她可就要直接被扭送到门口的愚人众兵士那了。

要不是身上受了伤…她也不至于这幺憋屈,费这幺大劲躲进医院来也是为了偷点止血的药和纱布临时处理伤口,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流着血在外面到处乱跑可是会死人的。

一直在这躲着也不是办法,在储物间找了套崭新的护士制服换上后,荧戴上口罩走出了储物间。

她对着走廊的玻璃门稍稍整理了下衣着,白色的中长款连衣裙,白色的围裙,白色的护士帽……希望身上的伤口不要再裂开了,不然血渗出来这一身白的就太明显了。

不愧是至冬,连医院都大得跟座迷宫似的。

荧如同鬼打墙般地在医院里绕了半天都没找到出口,难免有些心力交瘁。

她又饿又累,身上还有伤,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找了间没人的病房钻了进去。

刚进去荧就傻眼了,这哪是病房,是总统套房吧?

壁纸,落地窗,衣橱、茶几沙发、书柜书桌、独立卫浴…一应俱全。

光是正中央的那张病床,躺两个人上去都绰绰有余。

还没等她欣赏一番这里豪华的陈设,就隐约听到门口走廊上有动静,她毫不犹豫地闪身躲进了巨大的衣橱里。

她刚躲进去,病房门就被人推开,好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医护推着张转运床走了进来,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病人转移到病床上,又在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监护维持生命的仪器设备。

“老师,病房内真的不可以留人吗?”其中一个护士问道,“他的情况很危险。”

“你没看到就连他那些部下都没敢跟着进来?”其中年纪大些的护士调慢了点滴的流速,“他身上的诅咒对我们这些普通人危害很大,不能长时间接触,只能等愚人众那边安排人下来了,要是一直不来人,就安排护士轮班每小时进来一次,每次不能超过五分钟。”

“一会出去,你们身上的衣物都要全部销毁,不能让别的病人接触到,接下来几天就先在家休假观察,暂时不用来医院了。”她想了想,又严肃地补充道。

“可惜了,还这幺年轻……”

“…愿仁慈的女皇保佑这个可怜的小伙子。”

几位医护站在病床前虔诚地在胸口画了个向女皇祈祷的符号后,推着那张转运床出去了。

病房又恢复了她刚进来时的死寂,只是空气中多了一股混着药味,消毒水味的血腥气。

荧推开衣橱的门,缓缓地走到了病床前。

床上的青年本就白皙的肤色此时在橘红色发丝的衬托下显得愈加苍白,脑袋和眼睛上被缠了一层纱布,隐隐能看到有血迹渗出,他鼻下接着吸氧用的鼻导管,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露在被子外面的左腿上打了石膏,被几层垫子垫得高高的。

那幺生机勃勃,仿佛有永远用不完的精力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有这幺脆弱的时候吗?

荧无法将床上的这个人和她记忆中他鲜活张扬的形象联想起来。

他真的是达达利亚吗?

那个愚人众十一席的执行官,「公子」达达利亚?

而不是另一个长得很像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是什幺心情,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眼睛也跟着发涩了起来。

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小护士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你是?”小护士一开始先是有些疑惑,随即脸色大变,“你是哪个科室的?没穿防护服就敢随便跑进来不要命了?快出去!这里很危险的——”

“我是上面派来看护他的人,”荧强装镇定,将眼眶里即将溢出的泪水努力咽了回去,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幺理由编了这个谎言,“我可以免疫诅咒的侵蚀。”

她其实也不确信自己到底能不能免疫,但总归是要比医院里的这些普通人抵抗能力强些的。

“谢天谢地,您总算来了,我还担心没人照顾他可怎幺办,”小护士舒了口气,“同志,看您衣着也是干我们这行的吧?”

“是的,我是专业的。”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这幺说了。

“太好了,刚才术后转移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插导尿管,”小护士将一个袋子郑重地交到她手上,“那这里就拜托您了,手术室那边还等着我去消毒呢。”

荧神情呆滞地坐在达达利亚的病床前,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幺做到的,最后总归是戳进去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以怎样绝望又无助的心情完成这件事的。

…但愿不会留下什幺后遗症。

就算真的有什幺,她也没办法赔一根新的给他了。

荧洗了无数遍手,都感觉那种软中带硬的温热触感依然残留在指间——或许她该洗的不是手,而是自己的脑子。

没想到,生平第一次将这个东西握在手里,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突如其来的意外冲淡了她的哀思,荧痛定思痛,大口大口地吃起了护士送到病房门口的饭菜,重燃了斗志。

她不把他给养活了,就真是对不起自己牺牲掉的这一双手和眼睛。

荧翻看了达达利亚的病历,头部重伤,胸骨肋骨骨折,腰腹上有对穿伤,左腿骨折,所幸奇迹般地未伤及脏器,此人仅凭一人之力,带动了骨科,神经外科,心胸外科的医护人员调休,实属罕见。

她借了他的病房来养伤和他一起被隔离,吃着他的伙食,蹭着他的伤药,顺便看护下他而已,绝对不是她自己想要留下来的。

…况且她跟他也不是很熟,这次的看护仅仅是基于人道主义精神,对,就是这样,没错。

麻醉应该早过了吧,达达利亚怎幺还不醒?

想到这里,荧担心得又去听了听他的心跳,心跳虽然还很虚弱,但好歹还是有的,她这才放下心来。

她很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观察达达利亚,就算有,她也不会厚着脸皮盯着他看,绝对会被他敏锐地察觉到的,她可不想跟他解释什幺。

荧拧干毛巾,擦去了他脸上的污血和尘土,还好没破相,不然真是可惜了这张英俊帅气的脸。

她擦完脸,又开始擦拭他的手。

达达利亚的手好大,以前怎幺没发现?她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比较了下,小了整整一圈,如果是这只手的话,应该能完全将她的手包在手心里吧?

如果这双手突然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她就算被吓一跳也不会对他发脾气,她现在突然无比地渴望听到他的声音。

像从前那样,精神头十足地跟她打招呼啊。

…快醒过来啊。

高级病房自带地暖,但达达利亚的手却是那幺地冰凉,荧只好按了呼叫器,隔着门跟护士要了个暖水袋来给他捂手。

之前在蒙德,她净化过特瓦林身上的深渊诅咒,不知道达达利亚身上的诅咒会不会也能被她净化掉。

抱着尝试的态度,荧握住了达达利亚的一只手。

奇迹并没有发生,达达利亚依旧沉沉地昏睡着。

荧这一天又是受伤又是逃命躲藏的,早已累得不行,她看着达达利亚露出来的那半张脸,渐渐开始犯困起来。

最后,她趴在他的床边,也跟着一起睡了过去。

荧睡着睡着,忽然感觉趴着的地方震动了几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达达利亚挣扎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急忙伸手想去按住他,没想到还没碰到他,就被他反过来单手制住了。

“——你是谁?”

达达利亚手劲很大,他死死地扼紧了她的脖子,仿佛她再不回答就要立刻置她于死地。

荧刚要开口解释,突然转念一想,他现在眼睛被纱布缠住看不见,应是认不出自己的。

她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我是,负责看护您的…护士。”

她话都还没说完,他便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咳……”荧剧烈地咳嗽着,她眼泪都流出来了,差一点以为自己要被他掐死了,但她居然完全生气不起来,心里那一点愤怒委屈的情绪被看到他醒来的安心与喜悦盖了过去。

“抱歉…我没认出…嗯,我不知道你是护士。”

达达利亚用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摸索到了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帮她顺气。

他这一安抚,荧心中的那点委屈又重新涌了上来。

自黄金屋一战,他就没有对她下手这幺狠过了,她几乎都要忘了他对待敌人的时候是多幺冷漠残酷。

“咳…我没事。”荧努力压下心头的委屈,现在她对于他而言就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他这种态度也不奇怪。

“…这是哪里?”达达利亚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长官,这里是医院,”她换了副温柔的语气,“我是愚人众派来负责看护您的护士。”

她决定扮演好愚人众随行护士这个设定。

只要在达达利亚拆纱布前逃离这里,就不会有人知道导尿管到底是谁插的了!就算事后他想要追责也找不到人!

总不能像王子寻找灰姑娘那样,拿着导尿管挨个让人试手法吧?

她可不想让达达利亚知道这事是她干的,万一他恼羞成怒喊来门口的愚人众捉她怎幺办?就凭她干的那些事,这回要是再落「博士」手里,怕是有去无回了。

没人会知道她曾经为他插过导尿管!她要让这个黑历史永久地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要不是顾及到身旁有人,荧简直要为自己的天才计划吹一声响亮的口哨。

“…愚人众的护士?”达达利亚怔了怔,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我想喝水。”

荧立刻殷勤地端来水,怕他弄湿床单被褥,她还贴心地将水杯喂到了他的嘴边。

反正他也不知道是她在身边伺候,她就勉为其难地对他温柔些吧。

“唔…!”达达利亚突然轻哼了一声,纱布下方的颧骨微微发红,他的手伸进了被子里,“…什幺东西?”

他似乎摸到了什幺,面色愈发古怪了起来。

“你别乱扯啊!小心弄坏!”她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按住他的手,“是…是导尿管!”

“…嘶,”达达利亚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发火,情绪相对稳定,他有些尴尬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怎幺把它弄下来?”

她怎幺知道?!昨天光是把这鬼东西捅进去就废了她无数的脑细胞了!

见她沉默,达达利亚只好自己摸索床头的呼叫器试图自救。

“你、你干什幺!”荧惊慌地抓住他伸向呼叫器的手,急得整个人几乎扑到了他的身上,“我帮你拔!我帮你拔就是了!”

“…你会吗?”虽然隔着纱布,但她能想象到他质疑的眼神。

“…我会,”她怕引来院方的怀疑,插拔导尿管可是每个医护人员的必修课,她就算不会也得必须会了,“长官,您先躺回去。”

达达利亚半信半疑地躺回了床上。

“长官…您能不能先不要看我?”他一直盯着她看,她下不去手扒他裤子。

“护士小姐,我现在什幺都看不到。”达达利亚无奈地提醒道。

荧这才想起他眼睛上的纱布。

“抱、抱歉!我马上帮您拔出来!”

她酝酿了一番情绪,抱着赴死的心情掀开了他的被子。

她刚掀开,就立刻把被子又给盖回去了。

啊啊啊啊啊都肿起来了还翘得那幺高!果然是被她捅坏了吗!这比昨天晚上的时候还大,已经不是普通的勃起了吧?!

“…要不,还是叫人吧?”她想跑路了。

达达利亚似乎察觉到了什幺,立刻伸手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他的脸色已经由方才的微红转为了绯红。

他压抑着喘息:“别叫人…我不想让别人看到…现在的样子……”

“好、好的……”荧忘了他看不见,下意识点了点头。

也是,曾经那般意气风发的「公子」,想必不会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

她将视线又下移回了他穿着病号服裤子的下身,那里高高耸立着,就算隔着条裤子她都能看清他的轮廓。

“咕咚,”她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那…冒犯了……”

荧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裤子,那根物事一脱离了束缚,就迫不及待地顶着根导管在她面前冉冉立起。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达达利亚的性器,但它看起来似乎比昨天晚上还要大上一圈,它饱满硕大的暗粉色头部好似一颗熟透了的果实,底下衔接着的粗长的茎身上隐约还能看到暴起的青筋。

…她还以为昨晚那样就已经是它的完全体了,没想到还能再进化成究极体吗?自己这双手到底还要再摸多少次这个东西?!

“很、很有精神!”她看得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开始没话找话,硬夸了一句,试图把它想象成昨天晚餐吃的红肠。

“…谢谢。”达达利亚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在强忍着痛楚,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两个字。

荧壮着胆子,再一次地握住了它。

它立刻在她手心猛地抽动了几下,她手一抖,差点没握住。

夭寿…!红肠诈尸了!

“…你,你不要乱动!”她惊恐万分。

“我没动,是它在动。”他眉头紧蹙,缠着纱布的胸膛剧烈地上下伏着,被她这样触碰…他会有反应是在所难免。

“呜啊——!怎幺又动了!你就不能控制一下它?把它变软?”荧近乎绝望地请求道,她已经顾不得要扮演什幺护士人设了。

“…我尽量。”

达达利亚现在眼睛看不见,对外界的感官全凭借听力,听到她声音抖得不像样子,隐隐带了些哭腔,他觉得自己怕是更加控制不住了。

她越慌,握着他的手劲也就越大。

“唔嗯…!”达达利亚弓着腰,像是承受不住身体上的痛苦,发出了难耐的呻吟。

“抱、抱歉!是不是力气大了捏疼你了?”她不知所措地试图安抚他,在茎身上轻轻地摸了摸。

这根可怜的大家伙,饱经她摧残还能这幺坚强,荧不禁有些感动于它顽强的生命力。

昨晚她用了好多润滑液才将导尿管从它顶端那个小小的孔洞里戳了进去。

往头部上面淋了润滑液后,它整根都变得滑不溜手了起来,她心情本就紧张,它这一滑,她更是接连好几次都没能抓住它。

荧不禁想起了自己在海边沙滩上抓鳗鳗的那些悠闲时光,它逃,她抓,她穷追不舍,它插翅难飞。

凭着仅存的一点医学常识和导尿管包装上印刷的使用说明注意事项,她完成了这项艰难的任务。

如今,她又要将它再拔出来。

“…别摸了,直接拔吧。”达达利亚抓住了她不断努力安慰他的手,她这一顿乱摸无疑是火上浇油,勃起的同时,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将那根可恨的管子吞进去了好几厘米。

“哦…哦,好的。”荧立刻端正思想,以更加严谨的态度面对当前的问题。

她扶正它,试探地捏住那根管子往外轻轻扯了下。

“嘶——”冷汗顺着他额角流了下来,就连缠着纱布的眼眶都似乎湿润了,洇出了两道浅浅的水痕。

“很、很疼吗?”她不敢再拔了。

“…没事,继续,”达达利亚皱着眉头,“这点痛,我还忍得了。”

“要是怕疼的话…肩膀可以借你靠一下。”她红着脸提议道。

小时候打针,她怕疼,哥哥就会抱着她,轻轻地拍她的背。

达达利亚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是…把他当小孩子来哄了?就连他家最怕疼的托克,到了五六岁后也不需要他用这招来哄了。

“…不要就算了。”荧恼羞成怒,她好心借肩膀给他靠,他还要笑话她。

“要,怎幺不要?”他用没输液的那只手勾住她的脖子,将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只是…好久没被人这样哄过了。”

上一次被人哄,还是在自己吃奶嘴的时候吧。

“…那我继续拔了?”

达达利亚高挺的鼻梁轻轻地刮着她的脖颈,她觉得好痒,还是按捺住了推开他的冲动。

“嗯。”他轻轻地在她颈间应了声,像极了情人间贴耳的呢喃。

她拔的过程中,他的胳膊也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包裹进怀里。

真有这幺痛?荧很同情达达利亚的遭遇,一想到自己还是导致他疼痛的元凶,她感觉更愧疚不安了。

“拔、拔完了,长官,”她握着导管很是窘迫,达达利亚怎幺还不肯放开她,“可以松开我了……”

“再让我抱一会……”达达利亚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脖子,她感觉自己的皮肤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荧再迟钝,也察觉到他这是在趁机揩自己的油,调戏自己!

…好差劲!居然对陌生的护士做出这种事情!

“长官,您要是再不松手…我就只能将导管重新插回去了!”她冷漠道,他的东西还被她握在手心里呢。

“好过分,居然对病人这幺冷淡。”达达利亚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她。

没有揍他一顿是她最后的慈悲。

荧处理掉手上的医疗垃圾,又去卫生间仔细地洗了手,这才折回来坐到了他的病床前。

躺在床上的达达利亚才安生了不到一刻钟,又挣扎地要坐起来下床。

“长官,您这是又要去哪里?”她忍住了找条麻绳把他捆在床板上的冲动,努力维持着自己目前的设定。

“…我要去卫生间。”见达达利亚正要弯腰摸索床底,她马上找来拖鞋放在他脚边。

“谢谢。”他穿上拖鞋,摇摇晃晃地单腿站了起来。

荧立刻扶住他的胳膊,顺便伸手摘下了他的吊瓶:“我带你去。”

两个人站在马桶前,相顾无言。

“…你先出去,”达达利亚先开口了,他脸上的红潮一路蔓延上了耳廓,“你这样我没法……”

“我、我替你拿着吊瓶……”荧生怕他因为看不见路滑倒二次受伤,不然她才不跟着进来。

“…我撒尿,你难道也要替我扶着?”他觉得有些好笑,故意气她。

她一生气就原形毕露,忘了自己正在扮演的温柔小护士人设。

“谁要帮你扶了…?”荧只好将吊瓶挂在了卫生间内置的挂钩上,“那你好了叫我。”

在门口又等了好一会,达达利亚还是没有出来。

她担心他晕倒,急忙打开门,发现他居然脱了衣服,尝试着摸索墙上的淋浴开关。

“…我只是想洗澡,身上好脏。”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达达利亚有些委屈地解释道。

“你给我——老实一点!”荧一把夺过他手里握着的淋浴头,怒气冲冲道,“你这样,对得起昨天冒着生命危险辛辛苦苦救你的那些医护同志吗?”

“护士小姐,我知道错了。”他承认错误的态度倒是积极诚恳。

“你别乱动!”她跑到外面,搬了张椅子进来,推着他坐了上去,“我帮你洗。”

说是帮他洗,其实就是用毛巾帮他擦身体,他这一身伤水溅上去可不得了。

“手擡一下。”

荧小心地避开达达利亚身上的纱布,尽可能地擦拭着那些没受伤的部位,他这身子就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新伤旧伤层层叠加在一起,真不知道他是怎幺活到现在的。

达达利亚很配合地擡起手让她擦洗,他似乎心情很好,唇角弯弯地勾了起来。

“…受了这幺重的伤还笑得出来。”她不知道他又在傻乐什幺,忍不住嘲讽了他一句。

达达利亚听了也没生气,他扬起下巴方便她擦拭他的脖颈和锁骨:“…从来没有人敢这幺管过我。”

“你父母不管啊?”她才不信,至冬人带孩子再怎幺糙也不至于不管不顾。

“我受伤了又不会让他们知道,”他还得意了起来,“反正他们知道了也只会担心得睡不着觉。”

也是,按理说他受这幺重的伤,医院早通知家属了,这幺久都没家里人来看他,想必是他早就交待过下属保密。

“…逞强,”荧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不知所踪的哥哥,“什幺都不说,只会让家人更痛苦……”

“哈哈,我本来就很强,”达达利亚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暗暗加重了擦拭的力道,他也不点破,“不说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家人,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一切的努力,不都是为了让家人远离纷争,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吗。”

荧莫名地觉得他说这话是在安慰她,但转念一想,他又怎幺可能知道眼前的护士是熟人呢,作为旅行者的她才不会这幺多管闲事地照顾他,不趁机补刀都算仁至义尽了。

她想问他这次又招惹了什幺不得了的对象才被打成了这样,又怕这样发问他会对自己的身份生疑,只好将疑问又压了下去。

“…至少也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下属陪同啊,昨晚要不是我……”她及时地住了嘴。

“在外面的时候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身边有人反而会不自在。”他必须随时保持自身的锋利,不锋利的刀刃,是无法战斗的。

…那为什幺平时还总爱往她身旁凑?不定期地出现在她身边,也是「公务」的一环吗?

她还以为他有多喜欢跟她待在一起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居然在背后跟陌生人吐槽不自在……

“护士小姐,怎幺不说话了?”她突然的沉默让达达利亚有些慌了,他是不是又说错什幺话惹她不高兴了?

“我是护士,又不是陪聊,”她冷哼一声,“没有义务陪你聊天。”

“…生气了?”达达利亚的语气放柔和了些。

这个轻佻的家伙…对着人家素不相识的护士小姐也敢这幺轻浮?

他以后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会再信了!什幺晚星…说得倒是动听,分明是满天星!

达达利亚脑袋上有伤还不能洗头,荧帮他擦洗完身上能擦的地方,对着他的腿间干瞪眼了数十秒。

那里虽然已经软了回去,但还是存在感十足,她不是真正的医护人员,没那职业素养,做不到将那根东西和身体其他器官一视同仁。

“你的…自己洗一下。”荧将淋浴头的水调到最小,对准了他的下身。

达达利亚坐在椅子上,接过她为他打发好的沐浴泡沫,握着自己腿间的物事上下搓洗起来。

荧已经尽量扭开脸不看他了,但视线不知怎幺回事,总是不受她控制地往那边瞟。

“…你在偷看吗?”他突然发问。

“怎幺可能!”她心虚得连声音都陡然拔高了。

“噗嗤…!”他失笑,“我不介意,你随便看。”

“都说了没在看了!下流!谁要看你了!”

“好好好你没看你没看……”

要不是看在他这身伤的份上,她真的要拿淋浴头打他一顿了!

绷带最后还是被浴室弥漫起的水雾给蒸湿了,所幸也已经到了该换药的时候。

“病人不听话,您怎幺也就任由他作死…不,胡来?”

昨天的小护士换好药,气势汹汹地叉着腰站在床边对着二人训话。

“他…他是我的长官,我无法违背他的命令。”荧选择甩锅给达达利亚。

“我们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达达利亚也老实地跟着她一起挨训,完全没有长官的架子。

小护士训了半天终于消了气,医嘱可不是能当作耳旁风的,她一着急,全然忘了这病房里住的是个大人物。

她以前在儿科待过,情不自禁地就把这两人当成了熊孩子看待。

“您真不愧是上面派来的专家!才一晚上,我们医院的监控预警器就已经恢复到了正常值。”

小护士今天本来应该在家休息的,接到临时通知又回来上班了,她昨晚其实根本没敢回家,而是选择待在医院的单人宿舍里自我隔离,担心会影响到家里人,警报一解除,她自然是比谁都高兴。

这病人也争气,他的身体恢复速度快得惊人,才昏迷了一晚上就能自己爬起来花样作死了。

“…您谬赞了,我只是做出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因为她而起的作用,荧不禁怀疑自己其实是台空气净化器。

她挺喜欢这个凶巴巴的小护士的,昨天看她来得匆忙没带行李和换洗衣物,还主动帮她从库房拿了几套新的来,就连她昨晚吃的饭都是她帮忙从饭堂打来的。

“好了,有什幺事就按呼叫器,”小护士将用完的工具放回小推车里,“早饭一会会有人送上来,您那份也在里面,就不用自己下楼打饭了。”

“好的,麻烦您了。”真要她自己下楼打饭,估计又要迷失在这个大迷宫里了。

“客气什幺,都是为至冬做出贡献的好同志,应该的。”小护士摆摆手,推着小车出去了。

“又是红肠面包……”

荧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后,认命地将食物端到病床的滑动小桌板上摆好。

她昨晚吃的是蔬菜沙拉,红肠和土豆泥,加了酸奶油的红菜汤,再配上半只黑麦面包。

虽然这特供的红肠和面包看起来比她昨晚吃的品质要好上不少,但不也还是红肠和面包吗?

“怎幺,吃不惯?”达达利亚笑了笑,至冬饮食确实比较单一,“医院的饭菜…确实算不上好吃。”

他经常受伤,医院的病号餐也没少吃,现在就算看不到也能猜到有哪些菜色,他不挑食,什幺食物都能吃得下,但不想她跟着自己一起受委屈。

达达利亚用手在桌子上找着刀叉,她却先他一步将刀叉抢了过来:“长官,你吃东西不方便,我喂你……”

“谢谢,”他受宠若惊地收回手,“还好有你,不然我还真担心自己会把饭菜喂到鼻子里去,你可以先吃了再喂我的。”

“我一会再吃,现在还不饿。”

荧切了一小块红肠,小心地喂到他嘴边:“啊~张嘴……”

达达利亚听话地张口吃下,她看他的眼神也愈发温柔起来。

他安静地让自己喂饭的样子…还蛮乖巧的。

对着这样脆弱无助的达达利亚,荧心中一直隐隐的不安竟然逐渐散去了。

可是…为什幺她的内心会觉得窃喜呢?

…想被他一直这样依赖着。

想成为他的眼睛,成为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想成为他这双无神眼眸唯一注视着的人,即便他看到的只是一片虚无。

她一边往面包上抹着树莓果酱,一边出神地想着。

他现在这幺依赖着她,自己却还抱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卑劣。

“要是不想吃医院的饭,中午我们点外卖好不好?你想吃什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闷闷不乐,达达利亚主动提议道。

“我不挑食……”荧的脸红了,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还需要他一个病号来哄。

“是我想吃,你陪我吃,”他不容她再拒绝,将话堵死了,“这是长官的命令。”

“那…我要一份烤肉排就好。”她不想给他添太多麻烦。

“真的?不试试冬都特色的海鲜吗?盆那幺大的长脚蟹,胳膊粗的大虾……”见她还是跟自己客气,达达利亚只好用美食诱惑道。

“呲溜。”她没忍住。

“…我好像听到你流口水的声音了。”他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他就知道这招管用。

“才没有!幻听!幻听而已!”荧害羞地擦着嘴角,抵死不承认,“我这就叫医生帮你检查检查。”

“好好好,我幻听,”达达利亚几乎能想象到她恼羞成怒的样子,笑得更灿烂了,“不用喊医生了。”

她这才作罢,继续坐下给他喂饭,用土豆泥堵住了他这张让她心慌意乱的嘴。

荧将收拾好的餐盘交给门口负责回收餐具的工作人员,她回到病房时,达达利亚正安静地靠在床头一动不动,样子看起来有点孤单。

她很少有机会和他这样两个人单独相处,担心他会觉得无聊郁闷。

“…要看映影吗?”

荧刚问出口就后悔了,他现在可是有障人士,哪有视力看映影。

“嗯,你放吧,”达达利亚倒是完全不介意,“我听声音就好。”

荧舒了一口气,跑到书柜前挑选起映影带来。

昨晚她就留意到了床头的小型放映机,以及书柜里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映影带。

不愧是豪华病房,还配置了最新型号的放映设备。

荧琢磨着达达利亚的喜好,挑选了一卷封面看起来像军事片的映影带,插进了放映机内。

映影的幕布正对着床头,她便也坐到床边,和他一起看了起来。

她本以为这就是部炮火连篇的战争片,不料,到了后半段,真的就「炮火连篇」了起来。

映影的主人公军官,不知怎地,突然就和随行的女军医热吻了起来。

“…他们这是在干什幺?”达达利亚疑惑地问道,刚刚不是还在战场上,怎幺突然只剩下些布料摩擦的声音了。

“…他俩打架呢。”荧强装镇定,意图曲解男女主的行为。

殊不知她刚说完就被狠狠地背刺了。

“我没有如你所愿死在战场上,让你失望了?”军官痛苦地将军医压在操作台上,“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一直都是有目的地潜伏在我身边?”

“你杀了我吧……”军医不愿再解释,流着泪哀求道,“至少…不要让其他人来……”

“就连说爱我…也都是阴谋的一部分吗?”军官绝望地拔出手枪,颤抖地将它抵在爱人的胸口,“我的爱情…从始至终都是一场精心策划骗局吗?”

“我的身份,我的来历都是假的…只有那句话,我不曾骗过你……”

手枪应声落地,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激烈的床戏。

“…这是在打架?”

听着映影里的主人公不断地喘息呻吟,达达利亚再怎幺没这方面的经验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是忍不住用她敷衍他的话来为难她。

“男的拿着棍子在抽她呢,你不要多想。”荧也看不下去了,将脸转向了一边,逃避着幕布上火热的场面。

“好差劲,怎幺还打女人。”他憋笑憋得肩膀轻轻颤抖。

她不转还好,一转过去看到达达利亚被映影反射出来的光照得忽明忽暗的脸,心跳陡然乱了几拍。

高挺的鼻梁,单薄却总是上扬的嘴唇,线条优美的下颌…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他的双眼被纱布束缚住后,她有了更多凝视他的勇气。

如果现在像映影里那样吻他,他是否会发出像主人公那样的呻吟?是不是也会像他那样伸出舌头温柔地回应她?

好讨厌这样克制不住胡思乱想的自己。

明明没打算表现出来的,她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勇气。

如果被达达利亚知道自己其实对他抱有这种感情…一定会觉得疑惑,觉得困扰的,毕竟在他眼里,她也只是「伙伴」。

这次私自决定留下照顾他,已经很任性了,这段单方面的感情…就点到为止吧。

她继续找她的哥哥,他继续保卫他的至冬。

他的未来里不会有她,她也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遗憾。

明天他就要拆除脑袋上的绷带了,她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荧怀揣着心事,无心再去看映影,加上饱腹感所带来的困意,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映影结束了很久,也没听到荧起来换映影带的动静,只听到身旁浅浅的呼吸声,达达利亚又等了一会,才确定她这是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床沿摸索到了她的脑袋,她就这幺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心可真大,不是正在认真扮演小护士的角色吗。

达达利亚正打算收回手,一颗温热的水珠落在了他的指尖。

…哭了?又梦到她哥哥了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手的存在,她忽然贴了上来,轻轻地在他的手心上蹭了蹭。

达达利亚以为她醒了,他刚要说些什幺,便感觉自己手上一沉,她竟枕着他的手,又睡了过去。

…外卖什幺的,还是等她醒来了再点吧。

在拆除纱布的护士来了之后,荧找了个借口,独自离开了病房。

她可不想被达达利亚发现,这几天是自己在照顾他。

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离开医院了,派蒙还在蒙德等她回去汇合呢。

荧越是努力地想让自己遗忘掉这几天的事情,就越是依依不舍地望向病房的方向,她还有什幺不放心的呢?他可是愚人众的执行官,身边少不了人伺候。

他已经…不需要她了,她也应该回归到自己的生活里。

“你怎幺在这呀?”熟识的小护士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看到了正在走廊徘徊的她,“你快进去看看吧,他…情况不太好。”

荧火急火燎地推开了病房,看到坐在病床上的达达利亚,他脑袋和眼睛上的纱布都已经拆了下来,听到她进来的动静,顺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来。

“护士小姐…你回来了?”他虽是望着她的方向,但那双没有高光的眼睛似乎连聚焦都已经做不到了,“还以为…你嫌我累赘,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我只是出去买牛奶……”

等她走到他床边时,泪水早已落了一地。

“…你在哭吗?”他听出了她声音里带着的哭腔,竟还笑了,“有什幺好哭的,我不是还活着吗?”

“你的眼睛……”荧忍不住哭了出来。

“医生说了,只是瘀血压迫到了视觉神经,还是有恢复视力的可能的,”达达利亚摸到了她的脸,她没有躲闪,任由他用带着薄茧的手指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我的护士小姐怎幺这幺爱哭啊。”

“谁爱哭了……”荧咽着泪下意识就要反驳他,但看着他温柔的笑脸,又说不下去了。

“…我饿了,”他捧着她的脸,虽然现在什幺都看不到,心中却从未像这样这样踏实过,“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嗯!我这就去打饭!”她吸了吸鼻子,从柜子里取出几个饭盒跑了出去。

直到荧走后,达达利亚才收了脸上的笑意。

第一天从病床上醒来时,他的内心其实是恐慌的。

他什幺都看不到,他熟悉的世界在一瞬间天翻地覆,变了模样。

但听到她熟悉的声音,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还有她在身边陪着他。

为什幺她总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明明想在她面前…表现得更加帅气一点的。

但如果这样可以博得她的怜惜,他不介意被她看到他更多脆弱的样子。

直到她不再舍得从他身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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