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往里处行去,恰在这时金乌垂落,暮色将至。
起初时漾以为这家客栈不过是外表破旧,进到里处才知内里更是。
他们定的是最好的厢房,跟着指引行至门口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左上角房牌上漆色掉尽房“仙字号”三字。
她唇角不由绷紧了些,笑意却还是没能憋住带着两肩都颤了起来,指节攥着谢谨衣袖扯了下,“夫君你瞧。”
“嗯。”谢谨依言看去,面上神色却是平平。
推开“仙字号”厢房门后空间倒是意外的大,摆件不多,显得有些空旷。
时漾径直坐在了软椅上,一壁望着谢谨与她相对而坐垂眸细细的清理着茶盏一壁小幅度动作的去掏掩在衣袖底下的东西。
触摸到冰凉触感她心下一松,一截一截将其圈绕在指节上形成一道丝环,后又取下坠于侧腰处。
天色愈发暗了,沉得不似夏日,透过半掩的窗棂时漾瞧见了阴下来的天色,黑云裹挟着仿若下一瞬便要压下来,叫人有些喘不过气。
烛火一盏盏被点亮,不过瞬息,透窗而入的风挑弄得烛花“噼啪”直跳。
恰在这时,门扇扣动声响起,一道声音随之传入耳畔:“主子。”
谢谨将火折子盖灭后才淡声道:“进来。”
来人手上端了个木托,上头搁置着两碗清粥佐几份小菜,瞧着有些面熟。
时漾微一思忖后忆起来这人似乎前些时日给谢谨送过密信,不过这会儿他似乎怔了下,而后面容上挂了几分惊色。
阮琛朝她俯身行了一礼道:“王妃。”
嗯……他算是知道了为何这次王爷要乘马车了,原是将王妃带上了。
将木盘归放好后阮琛极为识趣的退了出去,门扉带严后他忙不迭勾上了早早侯在一旁的人的脖颈,道:“你猜我瞧见了什幺?”
这回他非常谨慎的望了望身后才与同伴耳语,不为别的,他真的不想再去京畿大营操练了。
房内,时漾被谢谨招到桌几旁,正慢吞吞的用着清粥。她不大喜欢雨天,每每这个时候总是无甚胃口。
瓷勺剐蹭着碗壁发出细微声响,半晌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勺子放好,绵软唤了声:“夫君,我们手谈一局可好?”
“此处并无棋盘。”
言下之意便是答应了,不过现如今想下也下不了了。
时漾立时惊喜的摆了摆手,道:“漾漾带了,在车厢的暗格中。”
“如此,我去取。”
谢谨动作极快,一去一来所耗费的时间她将将用了一两口茶。
棋局摆放妥当的同时一道惊雷倏然炸响,连带着有些昏暗的厢房立时亮如白昼。
时漾两肩小幅度的瑟缩了下,她最讨厌雷雨天了,每当这个时候……
罢了,还是不想为妙,现下瞧着谢谨似乎兴致极佳,她不想扫兴。
只是,她棋艺不如谢谨,总能被他拆解掉原定好的招数,有些熟悉的无力感在无声间裹住了她。
几局棋下罢雨声从开始的琉璃珠坠瓷碗变作零碎细响,连带着窜窗而入的夏风都裹挟着丝丝凉意了。
又是一局败棋,时漾暗暗叹了一口气垂着眼一颗颗将白子捡拾进木质棋盒里时听见自家夫君润声劝慰道:“这儿不比王府,洗沐一事上漾漾且忍着些。”
时漾动作一顿,半晌才接着捡拾下一粒棋子,她语调放得轻缓,“夫君不必把漾漾看得太过娇气,漾漾可以的。”
店小二送热水进来后谢谨不知为何忽然不大自在了,时漾眼瞧着他面颊忽然泛红,后又偏过脸去与她道:“我去外头守着。”
待到时漾将身子浸泡进浴桶之后才后知后觉过来,原是她家夫君又害羞了,也不知方才在想些什幺。
窗檐闭得紧阻隔了外头的凉意,时漾歇了一会儿后伏在桶沿去勾搭在一旁的襦裙,小心将那枚刻意隐匿的丝环卸下后她才松泛了身子。
这回与谢谨一同南下她不好带兵器,因着他夜里从未与她分开过时漾连素来配在身畔的软剑都舍弃在了避暑行宫中,从自个儿明面上是妆匣盒子实际是暗器箱子里左挑右选的选出了这幺个东西。
细细的一根,从后切入,眨眼间便可锁人咽喉、要人性命。
说来这枚丝环还算是小有来头,是她与师兄萧钰第一回领回暗令所述物什时琼京楼楼主赏赐的,她本想压在箱底留作纪念,却不想现如今还是被迫拿出来了。
丝环色浅,在光线下是琉璃色调,轻易不会叫人察觉,但依照她现如今对谢谨的了解还是小心为好。
这般想着,时漾指腹微一用力摁在某处,丝环变作一根繁复连枝的饰钗毫无危害的躺下了她手心。
盯着看了半晌,她稍稍擡手用其将垂落沾染上水汽的发丝挽起。
半盏茶后时漾拉开了厢房的门,之前问过是以这回见着谢谨一副沐过的模样倒不意外,她往前迈了半步,低低询问道:“现下时辰尚早,夫君可还要下会儿棋?”
谢谨被带着走进屋内,见小王妃兴致不错干脆答道:“漾漾拿主意即可。”
烛火跃动间他倏然间发觉自家王妃好似与洗沐前不大相同,视线平缓无波的挪移半寸,最后径直定在她发髻上的细钗上。
还未来得及细看谢谨忽然收回视线,有些疲累的擡手揉了揉眉心。
那股子第一日回京与小王妃同眠前的异样感再度朝他涌来,有些难以控制,亦有些厌恶。
这种提防的心理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至少不该出现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