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嘉是被饿醒的,她捂了捂难受翻腾的胃,最终理智战胜尚且残留的倦意起床。
夜里下过雨,晨气格外新鲜,她推开窗贪婪深吸几口替换胸腔里的滞气,挑了件素色纯白裙特意打扮一番,对着镜子转了三圈后才满意下楼。
刚到楼梯转角就闻到香味,鼻端仔细嗅了嗅,判断不出陈逸闻做的是什幺早餐,她满脸笑容蹦跶下楼,眉宇压不住的喜悦在看到厨房里转过来的人脸后消失殆尽。
“是你。”
乌彬,与加塞一同是哥哥的重要心腹。
“哥哥呢。”
乌彬是纯正英国人,金发碧眼,高鼻薄唇,相对陈逸闻侵略性面孔,他脸部线条更加柔和,可偏偏一道浅疤从左额角贯穿到右脸,显得这张英俊绅士脸有点骇人。
他放下手中的煎蛋铲,向陈逸嘉礼貌问早。
“我正给您做意面,请坐着稍等,马上就好。”
陈逸嘉执着于刚才的问题,重复问,语气略不耐烦,“哥哥什幺时候走的。”
“昨晚您睡下后不久,家主便回去休息了。”
陈逸嘉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也就是说,昨晚哥哥还是回去陪姜舒了。
她步子一转朝门口走去,负责值守的雇佣兵拦住去路。
乌彬关火,把煎蛋盛出来放盘子里,接着把意面加放进去摆弄整齐端上桌。
“您昨晚犯了大忌,家主下令让自行反省,在此期间我负责您的所有饮食及安全。”
“我要见哥哥。”
“家主睡得晚,此时还未醒。”
还未醒...
这三个字意味着什幺,陈逸嘉再清楚不过,心中腾然压下一块巨石,重得人喘不过气。
“既然哥哥生气不肯见我,那便关着吧。”
“等哥哥气消了,我再吃东西。”
说罢,转身上楼。
乌彬看着宽大白裙摆消失在楼梯间,楼上房门震天怒响砰地一声关上,慢条斯理摘下手套,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用餐。
*
房里。
陈逸嘉捂着难受翻滚的胃靠坐在地,缓了好一会才走到露台,往下探一眼,发现没人看守此处。
于是进房拆下床上所有可用物、细细连接打结拧成麻花状,过不多久一根被单绳垂直落在地面上空,她赤脚顺着绳子熟练滑下,手一甩,麻花绳在背后荡漾。
乌彬是哥哥身边最难缠的人,逞强硬斗敌不过,只能换这种方式。
成片别墅建在山上,她住山顶,陈逸闻住半山腰,山脚是古老的村寨。
来回巡查的雇佣兵认出了她,但像是得到授意似地并未阻止,由着人径直往山腰闯。
陈逸嘉不拖沓,柔嫩脚心踩在沙石路上硌得难受无比,她不理会,也不管,无痛觉似地一直往下走,气喘吁吁站在陈逸闻住的别墅前。
尤际刚好从山下上来,看见她满脚鲜血走来被拦在花园外,呵斥住无礼的雇佣兵,一把上前将人抱起。
他是去年从生死营里厮杀出来的战士,被陈逸闻选中作为身边十二杀手之一,比陈逸嘉小四岁,未成年,但身子骨力量却是惊人。
陈逸嘉任由少年抱着,嘴里急切催促:“快带我进去见哥哥。”
尤际脑子里突然响起陈逸闻交代的事,走进花园的脚步变成转身往外,“您脚受伤了,我送您回去。”
“不准,我不回去。”
尤际不敢跟大小姐闹脾气,只将人抱紧了走,加上年龄小对某些事不懂含蓄,当下直言不讳道:“刚我来时老大正同姜舒办事,现估计又睡下了。您昨晚进了邢房,老大正在气头上......”
陈逸嘉脑子里轰然作响,后面的话完全没听进去。
她知道的,她也明白,哥哥会跟姜舒上床。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卡在胸口的巨石瞬间沉了体积,压得人蜷缩起来,胸腔里仿佛装了一只涨到极限的气球,极致压抑下裹挟着怒火就快爆炸。
尤际抱着人不带犹豫继续往前走,嘴里话不停,“您这样,老大只会更生气。”
陈逸嘉掐他胳膊,一脸正色道:“哥哥不会生我的气,但我会生你的气。
尤际,如果还认我这个姐姐的话,要幺带我进去,要幺把我放下来。”
*
尤际最终还是带人进去了,即使知道会面临怎样的惩罚,他还是违抗了命令。
他不想让陈逸嘉难受,但他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会让她濒临崩溃。
尤际同她站在房门前屏息倾听里面动静,红着脸不好意思挠头,“老大好像又在办事,要不还是待会再来吧。”
陈逸嘉默然垂头听着女人间歇痛苦呻吟传出来,脸色煞白,心脏仿佛被锋利的匕首一刀又一刀划开,剖出里面最嫩的肉,刺得她浑身僵硬。
“尤际,”她缓缓开口,“枪给我,你往后站些。”
见尤际警惕又疑惑看着自己,陈逸嘉直接动手拔过他腰间的枪,拧开未反锁的房门,一脚踹开。
门砰地反弹,里面男女呻吟清晰入耳,下一瞬转成姜舒的惊恐喊叫与陈逸闻的暴怒呵斥。
“谁准你进来的。”
陈逸闻眼疾手快扯过被子盖住与姜舒交合的赤裸身体,但陈逸嘉眼睛比他动作更快一步,清楚瞧见了俩人的姿势与隐约相连的身体,她举枪对准陈逸闻怀里的姜舒,睚眦目裂恨道:“去死。”
“把枪放下!”陈逸闻把姜舒护在身下,寒声道:“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嘉嘉,把枪放下!”
场面僵持不下。
尤际被陈逸嘉一连串举动惊住,站门外很久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劈手夺枪、想强行把人拉走。
陈逸嘉倔强不肯动,死死盯着陈逸闻欲望与怒火并存的脸,轻声问,“哥哥,今早为何没给我做早餐。”
尤际比陈逸嘉高出半头,见老大脸色黑到极致,连忙捂住她的嘴,手搂着人连拖带抱出去。
山雨欲来,风吹了陈逸嘉满身。
陈逸闻穿好衣服从别墅里走出,那张令她心生崇拜与爱慕的脸上尽是失望与盛怒,他走上前,对着陈逸嘉的倔强小脸狠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劲大,打得她的脸偏向一旁,白皙皮肤上瞬间浮现五指印,细雨随巴掌声后落下,陈逸闻看着妹妹慢慢浮肿的脸,不忍心想用手抚上去,中途又克制收回。
“谁准你碰枪的。”
陈逸嘉低着头,可怜巴巴声音响起,“不要生气,哥哥。”
她擡头,将红肿半边脸稍转,刻意面对陈逸闻,“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妈妈说过,兄妹间是不可以生气的。”
提及母亲,陈逸闻的心软了下去,“嘉嘉,对不起,哥哥不是...”
他语意抱歉,却在下一秒又硬生生克制停止,招手唤人进花园,“把小姐送回去,告诉乌彬,再故意放人出来连他一起罚。”
接着拿过枪,拉栓上膛动作一气呵成,枪口迅速对准一旁跪着的尤际。
陈逸嘉赫然大俱,扑上去挡在尤际面前,紧抓着陈逸闻的手试图移开枪口,“哥哥,不,不要杀他,是我的错,与他无关。”
陈逸闻充耳不闻,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搂住,单臂骇人力量压制住她的无谓挣扎。
“嘉嘉,我很早前就说过,如果敢违背我下的禁令,就要有人替你受罚。从昨晚到现在你连续两次犯,饶过乌麻是因为后面还有重要事情、必须要他才能办成,但不代表现在也能饶这无用不听话小子。”
陈逸嘉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阻止,见哥哥毫不心软,在尤际咬牙颤抖闭眼迎接死亡那一刻,她扭头咬上陈逸闻脖子。
两颗不明显的小虎牙刺进皮肤,力道之大激得男人身体颤了一下,痛感席卷过怒火,一道电流滋溜串过大脑,陈逸闻顶着尤际脑袋的枪一歪,子弹打偏擦过肩膀。
陈逸嘉听见枪响和子弹破入皮肉的声音,下意识咬得更重,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劲,直到嘴里尝到血腥味才清醒松口。
她猛地挣脱陈逸闻怀抱,怔怔看着哥哥颈间鲜血,面色惨白。
“哥...哥哥,我不是故意地...”
随后瞥见捂着手臂倒地痛吟的尤际,终是屈服软了性子,哀求道:“别杀他...哥哥,我求你,别杀他...我听话,我再也不会犯了,你别杀他...”
陈逸闻看着带哭腔的妹妹,别过脸去狠心道:“回去反思,没想清楚前不准再出来。”
*
陈逸嘉很快又回到山顶别墅,彼时乌彬已慢条斯理吃完了意面,正在厨房里刷锅洗碗。
他看着雇佣兵把人押进来,笑吟吟好心情道:“大小姐,这下愿意吃早餐了吗。”
陈逸嘉不理他,声音讥讽,“你故意地。”
“人总要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才会死心,与其想尽办法关着您,不如您自己愿意消停老实待着,您说呢?”
陈逸嘉不可置否,冷不丁问了一句,“会包饺子吗?”
“我只会做意面。”
陈逸嘉不回了,脚掌伤口血迹干涸,她故意踩重步子上楼。
奇怪,她想,为什幺感觉不到痛呢。
待人上了楼,乌彬走出别墅。
围栏上尽意生长的粗壮藤蔓伸空缠绕,遮掩站着抽烟的人,陈逸闻仰头透过藤蔓缝隙瞥向二楼房间露台,那里紧闭着,如同房主人的心。
“小姐说想吃饺子。”
陈逸闻皱眉,淡淡收回眼神,“先帮她把伤处理了。”
乌彬颔首领命。
陈逸闻把未抽完的烟摁灭在藤蔓上,植物汁与尼古丁味道混杂,熏跑了栖息在底下的虫子。
“最近多雨雷声大,我离开几天,晚上睡觉时你去房门口守着,别让她害怕哭。”
乌彬再次颔首领命。
见他还有数不尽的话交代,乌彬先一步开口,“小姐从醒来到现在一直闹脾气不吃东西,刚才上楼时捂着胃,隐约看着是胃病发作了。”
“让布噜去一趟,我待会差人送饺子上来。”
陈逸闻折断一截碍事藤蔓,走了。
乌彬双手交叠目送,疤痕狰狞的脸上浮现不明笑意。
毒蝎子身上有锋利的针刺,剧烈的蝎毒,蝎甲铁壁也坚不可摧,稍不注意就会被暗藏的剧毒尾针刺死。
家主并不知道,其实他这个妹妹不怕打雷,更不会哭。
因为在他面前,毒蝎子刻意隐藏了锋利与狠辣。
乌彬兀自摇头叹气。
可惜了,这别扭的兄妹俩,偏偏藏着禁忌不可言说的畸形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