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往事（下）

在总坛与鸿绡家附近找了一圈未果，鸿绡便想着回家中看看，当发现徒儿所睡的房里干干净净的，马上意识到她极有可能连夜离开了。

当下叫巫祁去东渡口看看船只少了没，她则去谷口找找。

“还是您去东渡口找看看吧。”巫祁拦住她，“您也知道雨后的沼林会起白雾，万一她已跑了出去，我可以用银蛇寻人。”

“那行，咱们还在这里汇合。”

她说完匆匆往东边而去，巫祁也施展轻功向谷口飞去。

当他来到目的地，发现守门的四个弟子缺了俩，另外俩人见了他一副心虚的模样，一个说那俩人去茅房撒尿了，另一个却说那俩人太困去屋子里眯一会。

口径不一，空气里隐约有酒气散发，巫祁脸色一沉，却没工夫训责他们。

“把门打开。”

“是、是！”

此时外面的沼林已完全被白雾笼罩，守门弟子有心跟着大祭司，想寻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巫祁摆了摆手叫他们继续守好大门，独自进入密林中。

服用适量的药丸，还有小银蛇这个好帮手在，他很快就找到了昏倒在一棵大树旁的江月眠。

她的状态不容乐观。

面色如纸，印堂发青，裸露的小腿上有几个米粒大的伤口，从凝固的黑色血迹来看应被毒虫咬的。

好在巫祁来时有所准备，稍微使了点力道将她咬紧的牙关捏开，一粒护心丹被喂进去后，又一瞬也不耽误地用特制的药水清洗那些咬伤。最后用背后式法为江月眠运功疗伤，直至她猛然口吐一滩黑血来，这才总算是把人从鬼门关抢回来了。

接下来需要静心疗养，祛除体内余毒。

巫祁决定先把人抱到寝殿，平日卧榻的玉床最适合用来温养中沼毒虫毒之躯。

鸿绡对此毫无异议，白日她会在寝殿里照顾仍在昏迷的徒儿，到了傍晚则离开总坛归家，可即便如此刻意避嫌，巫祁还是遭到了母亲巫桐的斥责。

“你当大祭司寝殿是客栈吗？不光叫一个海哈氏的野种进进出出，甚至还让个汉女在里面养伤。”她毫不客气道：“别忘了大祭师之位是阿雀的，你只是代为管理而已。”

悖理的巫祁很识时务地认错。

巫桐见状也不好再继续斥责，“人醒了马上离开寝殿，还有——”

她顿了顿，提出让坐在不远处看似认真看书，实则支着耳朵偷听的巫雀先出去回避一下，而后才继续说道：“花山节的事我听说了，无论你与那汉女走到哪一步了，以后都别再有瓜葛了。”

那个欺辱过她哥的女人，养出来的徒儿肯定也不是个善茬，她可不想跟这种人家结亲。

巫祁下意识问：“为什幺？”

“她是汉女，而且就算是海哈鸿绡的亲女儿也不行。”巫桐蹙眉，忍着脾气与他分析：“海哈氏的嫡系更替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你如果要成婚还不如与势头最火的那一支里的姑娘结良缘，将来对你妹妹、对整个巫氏都有益处，不是吗？”

巫祁低头，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

见他一言不发，巫桐眯了眯眼，略提高了声调：“不是吗？”

“......是。”

“嗯。”她满意了，“去忙吧。”

打开房门退出去时，巫祁猛地吸一口外面的清新空气，将憋在肺管的浊气吐出来，面色这才稍好了些。

他从小对族人历来规定重要职位，以及蛊术等传女不传男并无丝毫不满，只是当初是母亲主动提出让他代年幼的妹妹坐大祭司之位，以防巫氏旁支的姑娘代坐之后不愿交换权利，现在母亲却敲打警告他别生异心。

原本就因被质疑而难过，紧接着又不赞同他对江月眠的感情，还要让他成为联姻的牺牲品，巫祁真的委屈死了。

阿娘怎幺变成这样子了？

如果权利会让亲情变淡了，甚至能枉顾、能牺牲……那他一点也不稀罕这个，视为洪水猛兽也不为过。

“阿兄。”

听到妹妹的呼唤，巫祁忙止住脚步，他先望向那扇闭着的门，而后才对巫雀说：“怎幺瞧着你瘦了不少，是没有好好吃饭吗？”

“不是呀。”她走近，擡手在头顶比划了一下，“虽然没长肉，但长个了。”

巫祁这才注意到妹妹已长高了大半头，伸手想像小时候那样去揉她的头发，最后却停在少女的肩上轻拍了两下。

“阿兄，我会努力的。”

“嗯？”

“努力通过考核，争取让你重获自由！”她今年已经十岁，明年就可以参加职位的考核，届时就可以担任大祭师之位了。

“好。”他笑着说：“那阿兄就再忙碌一年。”

......

刚回到寝殿，在门口来回踱步的鸿绡立马冲到他面前，“她醒了看到我情绪很激动，从床上跌落下来，还不叫我扶......你快去看看她怎幺样了！”

“您别急，我这就进去。”

他说着推门进去。

疾步来到内室，当他看到地上趴着的人像个蛤蟆一样几次试图爬起来时，顿时忍俊不禁。

“笑个.....”

江月眠意识到最后一个字若是说出来，就是骂自己了，她忙闭上嘴、闭上眼，四肢也不挣扎了，躺在地上摆明了装晕。

见她还有心思闹情绪，巫祁更加放下心，脚步匆匆走到跟前将人抱回床上。

“她……”江月眠望向殿门的方向，表情不自然道：“还在吗？”

巫祁“嗯”了一声。

之后便是一段很长的沉默。

明白对方完全没有想跟自己倾诉缘由的意愿，男人心底的失落难以抑制……她非但没有把自己当亲密之人，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你——”巫祁本想问对方有什幺打算，话锋一转变成了：“再躺两天就基本痊愈了。”

“谢谢。”躺在床上的她将薄被扯到头顶，身子侧翻蜷缩，手从里面扒开个小口子，只露出一对没甚神采的眼，“我跟她的事很复杂......还请原谅我的缄默。”

不过短短几个字，就让巫祁瞬间雨过天晴，他的目光变得柔和，“无妨，你好好休息便是。”

巫祁甫一出来，鸿绡忙问：“她没伤着吧？”

“没有。”他委婉地说：“她已经没甚大碍，到是您憔悴了不少，要不先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养养神。”

鸿绡哪里听不出他的话中意，神色落寞道：“知道了。等我回去写封信，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她。”

“好。”

这封信，鸿绡写了个通宵达旦。

转交到江月眠手中时厚厚的一封，仿佛有千斤重，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许久才慢慢打开阅读。

信上写着鸿绡与江益元的初遇源自一场英雄救美。再遇时她成为被通缉的女魔头，而他是负责查办郭员外灭门案的朝廷命官。

落入他的手中时，本以为会被当做屠人满门的魔头处死，他却说相信鸿绡是被冤枉的，但希望她能假意认罪被俘成为诱饵，以达到钓出隐匿在深水中的大鱼。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两人的交情也就此展开。

信中并未详写二人合作的经过，只粗略说好几次她差点被灭口，好来个死无对证。几经波折终于钓出不少小鱼大鱼，其中最大的一条竟当年最威名远扬的无极派掌门。

再往深处挖，江益元发现搅乱这场江湖帮派纷争的乃先帝手笔，他顿时明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也成了星罗盘上的一颗棋子。

江益元很识时务，揣摩出先帝的意思后，立马将搜罗的证据呈其面前，主谋无极派以及其他与之沾亲带故的帮派皆遭连坐。后又将郭员外灭门惨案召告天下，用以打破百姓心中江湖门派的完美形象。

经此事，江益元虽在朝廷名声大噪，却也惹来祸端。被铲除的无极派余孽对其怀恨在心，一直暗中寻机会报仇，也许是他与鸿绡本就有几次命运纠葛，不慎遭暗算的江益元又被鸿绡给救了。

只是鸿绡刚好得到了海哈阿朵妮的消息，她不能留在此地照顾受伤的江益元，便把人托付给一位刚认识没多久的好友代为照顾，而后她便匆匆离开去寻生母的下落了。

鸿绡这一走就是一年多，等她再次与江益元遇上时，才知他已成家立业。

一声恭喜如鲠在喉，她这才意识到心里是有对方的。

本来以她的脾性，错过一个心悦的男子还不至于难以释怀，可当她得知对方的新婚妻子竟是昔日好友金雪云，又亲耳听江益元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以身相许时，她顿时产生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甘心。

“当初救了你的人是我。”她忍不住挑明真相。

江益元略显诧异，“我知道。”

你知道还不赶紧休了报错恩的对象，转而对我以身相许？鸿绡在心中这般质问。

不懂其意的男人还以为对方是有了什幺难事，故而主动提起这份恩情想让自己出手相助，他忙说：“救命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若——”

“算了！”以为他要说若有来世当牛做马之类的话，鸿绡臭着脸打断，并给自己挽尊：“最开始你在郊林救了我一次，去年我又救了你，咱们俩算是扯平了，以后谁也不欠谁的。”

说完她不等对方有所回应，连门都没走直接施展翻墙跑了。

当看到在江宅外等着自己的唐羽时，鸿绡想不就是损失了个好看男人幺，有什幺了不起的。

她反正最不缺这个。

江月眠看到这里不禁皱眉，既然鸿绡想开了，为什幺还要迫害她的父母？

她忙翻页继续看下去，一目三行，很快了解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鸿绡的心里始终有根刺，她越想就越意难平，脾气更是阴晴不定，这其中枕边人最受影响。

在某天，鸿绡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唐羽的喜悦溢于言表，多次提出想带她回唐门成婚。

鸿绡自然是不乐意的，她从来没想过学汉女嫁人，孩子冠夫姓。

就她那傲娇性子，偏又不与人家说明心里的想法。多次遭拒的唐羽难免不会多想，越琢磨越笃定鸿绡是对江益元念念不忘。逐渐被嫉妒占据心神的男人，在一次亲眼见鸿绡与江益元有说有笑的画面后，他彻底被妒火吞噬，偷走了鸿绡身上的一份阳起石。

唐羽本是想将此药下给江益元，却阴差阳错被金雪云给饮了去，此毒虽说对女子毫无作用，但她却怀着身孕，肚子里的孩子却遭了大罪。

江益元一怒之下与之大打出手，二人的武功不相上下，最终以两败俱伤收场。

这个结果对鸿绡与金雪云打击颇大，前者小产，后者早产。

起初不知内情的鸿绡还曾嫉恨过，她想凭什幺自己与唐羽的孩子没了，而江益元和金雪云的孩子还好好活着？于是起了报复的念头，以收徒为由把江月眠骗到身边。

可当她发现江月眠身上的的胎毒竟来自阳起石，她才慢慢猜出真相......

“荒谬！极其荒谬！”

看到最后，江月眠气得想将手中信纸撕个粉碎，可转而想到这些内容里有她爹娘的事迹，又生生忍了下来。

一直以为爹娘的死如祖母所说，是源自一场三角恋的纠葛。

哪成想，她的母亲与父亲是遇人不淑，平白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