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叫爹爹,喊阿娘的姑娘,正是母鸡仙子口中所说的那位秃狐狸的息女,姓裴,单名一个姝,原籍汉州。
而裴姝嘴里说的小九姑,是汉州里一只通体雪白,与翁卯卯有些相似的猫儿。
裴姝这位姑娘爱吃鱼,见鱼心则贪,一贪,连猫儿口中的鱼儿也不放过。
某年的冬日,卑卑年龄的她因贪口,从小九姑中夺走了一条鱼,害得小九姑的阿娘因饥饿没能熬过漫长的冬日。
于是一狐一猫,自此结下梁子。
小九姑时不时就来吓唬裴姝,或是半夜到她房顶上掀瓦嘶吼,或是忽然从墙后窜出来,遮了她的路,气势汹汹,吓得裴姝梦里都被她欺负。
小九姑是狸狌,后来才被人聘去了,但它的性子野,狭路相逢时,裴姝压根不是它的个儿。
后来裴姝知道小九姑阿娘的事儿,懊悔不已,伤心愧疚,携猫酒去道歉。
小九姑饮了猫酒,这梁子算是解开了,只是裴姝心里的愧疚,随着的时日流逝,未能减轻一分,故而百年后见到似小九姑的猫儿,才会吓得哇哇大叫。
裴姝是在爹爹与阿娘袖里长大的狐狸,疲惫、害怕、高兴,就连无事可做时都爱钻进爹娘的袖子里呆着,眼下她恨不能还了本形,钻进袖内躲避一通。
裴姝是第一个见到翁卯卯后会害怕掉态的人,她的反应让翁卯卯自己都害怕了,从铺里出来后喵喵叫,撒开腿就跑向江砚书,但因为雪地滑,跑得着急,后爪一不小心打个滑擦,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裴姝看见翁卯卯出来,叫声更大了,脚踝一走作,也在雪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手里的铲子飞到了别处去:“啊啊啊啊啊,爹爹啊,阿娘呀,姝儿可怕可怕的呀。”
这叫声,和鞭炮似的,让人的心忒忒乱跳,翁卯卯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肚皮贴着雪,爬到江砚书那边去了。
“哎呀。”江砚书一时不知该关心、心疼谁了,他抱起瑟瑟发抖翁卯卯来,眸子里注入温情,“不怕不怕。”
江砚书刚把翁卯卯抱起来,一名鬓边夹星的男子,携一毛发稀疏,而皮肉黑不溜秋嘴的怪东西,拨开人群,一个箭步将裴姝扶了起来,他声音急切,道:“姝儿……怎幺了?”
那怪东西出来的时候江砚书瞳孔一震,一眼看出她是只精怪,至于是什幺精怪,这就有些费劲去猜了,远看像狐,近看像猫,粗看像羊,细看像狗,就是个四不像罢了。
“爹爹,阿娘,小、小九姑来找姝儿报仇了,姝儿可怕可怕,呜呜呜呜。”裴姝指着江砚书所在的地方,泪眼溶溶,说着刚刚发生的可怕之事。
话音落,三双眼一起胶在了江砚书那处。
这男子原是裴姝的亲爹爹裴焱,鬓边有白丝,以为是年过半百之人,但孜孜一看面容,目睛有神采,迎着寒风,照着晴光,身形上也不见一点岁月之痕,温文尔雅的风度,似是三十而已。
裴姝的眼眶有泪水,那名男子的眼里带着疑惑之色,而那只四不像,眼内暗藏凶气,它往前一步,走到裴姝和男子的面前,掀开嘴唇发出一声低吼:“嘤。”
收过千只妖,降过百只怪的江砚书头一回被一只精怪的眼神吓了一下,形如狗儿的精怪,体内之气势却非同一般,强烈得让人见之便胆怯。
江砚书护好了翁卯卯,本想要去解释一番,左脚往前迈上一步,忽然从旁边蹭来了个打扮得鲜鲜儿,肩上背着个比大竹篓的姑娘。
这位姑娘一言未说,扑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她深深地往下一拜,一颗头几要低进腔子里了:“道长,孽螺在扬州不曾作耗啊。孽螺在扬州里勤奋非常,白日洗碗,夜间洗衣,偶尔给我家大人唱唱小曲儿,您可不要误伤了孽螺啊。”
要说这姑娘打扮得有多鲜,这便来与你细说一番了:身上一件娇滴滴的枣儿红袄,罩件红绸里薄絮,金蜂赶花钮扣的比甲,下身系一条花绣水绿裙,脚下罗袜与彩绣凤头鞋,胸前带着金三事儿,左边腰里垂一条红穗子金荷包,右边腰里低挂蓝遍地香袋,耳垂是金灿灿的灯笼坠子,梳着高髻,发髻周环围着珠子璎珞,左边环髻里插着一点油镀金银簪,右边环髻里插着金镶包螳螂菊花簪。
满头珠翠,人晃动一下,则金光灿烂,看得翁卯卯眼花缭乱。
突然就朝自己跪下,这下子轮到江砚书害怕了。
这扬州里的人物,似乎不大正常。
人一跪,腰一弯,竹篓里装着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掉,先是掉出一只冒着腾腾热气,酥皮裹油的水晶鸭,接着掉出一盒玫瑰红枣香糕、一盏金素杏叶墩子壶,还有许多金事件儿,什幺剪刀、粉盒、解锥,东西都掉出来以后,篓里还压着一件织金绸裙。
东西掉出来了,那姑娘面容失色,江砚书一字未说,她倒是把自己今日做的亏心事儿给说了出来:“道长,孽螺并未偷大人衣服去典卖啊,是大人说旧裳无用,许我典来买吃穿之物……”
说完她溜溜一眼江砚书手里抱着的翁卯卯,模样像猫儿,虽然可爱,但额头上长了一只角。
哪有猫儿长角的,七打八是一只被收了的精怪,她两下里更是害怕了,头在雪地里磕如捣蒜,哭道:“道长,孽螺无壳,原形丑陋,有碍观瞻,为不害道长之眼,吓道长之魂,今日便放过孽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