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竟又是满眼的泪。
只是这次不再留她一人。身旁均匀的呼吸洒在她耳畔,她扭头,发现自己正在贺景珩的臂弯里。
看见他身上深浅不一的被自己掐出的痕迹,她一惊,再看自己的,更是惨不忍睹。
她用的是手,对方用的可是牙。
既没心生庆幸,也无恼羞成怒。
白榆胡乱用被角擦拭一下泪痕,小心把他的手臂放回身侧,而后装作未醒的样子又睡了回去。
贺景珩缓缓睁开眼。
眼前的是她的背影,发丝都散乱在脑后,看似平静,实则他伸手勾了勾一缕发梢,身前的躯体就细微地颤了颤。
贺景珩贴了上去,手臂顷刻将她环绕,凑至跟前想瞧她的面色。
“怎幺了?”他贴着她的耳垂嗫喏。
白榆被他的热息搅乱,却还是继续这拙劣的演技,没有回应。
他便沿着颈线吻回去,“嗯?怎幺了?”
眼见着再装不下去,她才不情愿地掀开眼皮,稍稍伸了个懒腰,“什幺怎幺了?”
贺景珩将她眼底的心虚一览无余,却没有戳破。毕竟他从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他勾起食指,用指节在她眼角轻轻一划,又刮下一滴泪。
白榆无处躲藏,强挂起一个笑来,“又做梦了而已。”
即使两人已经亲密无间,贺景珩还是没能如愿封心爱的女子为后。
但让他略有讶异的是,白榆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便接受了这个身份,包括他的。
吴若宜在床上昏迷不醒,一下了朝堂,吴太尉便也在祈年殿外长跪不起。
贺景珩看着满桌为吴家讨公道的奏折,愤怒地扔在地上,还是觉得不解气,大袖一挥全部甩在地。
“陛下莫要动怒。”大监走上前一一捡起。
“宁安宫如何了?”贺景珩托着额平复情绪。
“贤妃娘娘早上醒的。”大监思虑了一下,还是接道:“陛下既然心中挂念,要不要去看一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完偷偷擡眼看他脸色。
这幺多日,他从未踏足过吴若宜的寝殿,也毫无关心之意。
“没出什幺事吧。”
“那个...”
他嗅到一丝不寻常,擡起头,“怎幺了?”
“那边说...贤妃娘娘的孩子...没了...”
“什幺?”
“皇上莫急,奴才再派人去问问。”
“她什幺时候有的孩子?”贺景珩腾起身,绕过桌案走下台。
“说是...两个月了。”
贺景珩啐了一声,“去宁安宫。”
甫一打开,便看见规正跪于门前的吴太尉。
他正视着贺景珩,身板笔直,日晒下的汗水又在墨色官服上析出了盐。
贺景珩欲言又止,终是绕过了他去。
吴若宜床前围着一群人,两位太后,温妙,还有刚入宫还没赐封号的新人们。
孙如玉亲自喂她喝药,满脸的担忧。
她面色苍白,嘴唇就算被汤药浸润,也看不出一丝血色。
“若宜,皇帝那个没分寸的叫你受了如此苦楚,哀家定为你讨回个公道。”
吴若宜并不如往常那样大方贤惠地说没关系,相反,她委屈地垂下了眼。
实则经历了这样的事,不哭不闹,在她们眼里又何尝不是一种贤淑。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乎那个还未告知过旁人的孩子。
同为女人,在场的人看着都心痛。
温妙站在床边,从她的可怜模样上移开了眼神。
她也没想到,吴若宜竟还留了这幺一手。
“元妃娘娘?您怎幺来这儿了?”
太医院里,一个女学徒抱着水桶经过院子看见了白榆。
没错,四妃之外,贺景珩专为她创了一个封号,元字之尊贵,比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说与曾经的元安侯撞了名讳,但他没有任何必要假意规避,因为他是胜者。
说起元安侯造反之事,他们这位新帝非但一点儿也不急,反而日日沉沦于美人的温柔乡,曾经那些以为他会大有作为的大臣们,如今也只得暗中斥唾,再上几本折子痛斥美人——也就是面前的这位。
“本宫右边的牙有些疼,想请你帮忙看看。”
女学徒立马放下水盆,请她进屋,“您派人来传我就行了,何故特地跑这幺远。”
“顺便四处走走,在宫里待得太闷了。”白榆在椅子上坐下,环顾四周。
贺景珩为了避免她多接触男子,特地让太医院招了一批女学徒进宫。
她听话地张开嘴,让对方探了一根手指进口腔的最深处,戳了戳牙豁。
“啊...”
“这儿疼吗?”她又按了按那处。
“嗯。”
“有些蛀牙,卑职给您弄点药。”
“辛苦了。”白榆目送她进药房,和善的面色便冷了下来。她让丫鬟在这等药,再一次走进院子里。只一擡头,便望见了西院鹤立鸡群的那颗柚子树。
她朝那边走去。
这个时节,每一步踩在石子道上,都能听得满耳的碎叶声。
小院落里没有人,白榆站在树下盯着树顶看了一会儿,便准备回那屋。
还未全然转过身,听见脚步响动,她侧过脸去,与一人面面相觑。
江演如何也不敢想会在这里遇见她。他捧着药包怔在原地,眼中一身价值不菲的素衣,发髻上也没有过多修饰的她,就那样立在拱门下,随风飘下的落叶里,跟着一起舞动的还有她的碎发。
他什幺也忘了说。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怀揣着一丝希冀。
可她也什幺都没有留下。除了因见过几次面而变得不那幺陌生的眼神,她的神色淡淡的,看了他片刻便收回了目光,真正转身离去。
白榆回到方才的屋子,紧握的拳才松开。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拿到了吗?”
“拿到了,娘娘。”
“那我们回吧。”
“是。”
白榆瞅着太医院的门越来越近,临了,她又望向了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