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总算是停下了絮絮叨叨的讲话,皱着眉头放行。初秋还是褪不去燥热,头顶大风扇哗哗响,季节在这气候里变得暧昧;哄乱中教室里的人陆续收拾东西出门,时不时传来抱怨老教学楼没有空调好难熬的声音。
李珉勋拒绝了邻座一起去打球的建议,慢悠悠地坐在位置上回信息。
伴着扁扇挥舞的响动,教授也夹着教案走了,班里只剩零星几个人,又像是上课那样安静了。擦黑板的值日生突然停下,似乎在和门外什幺人交谈,然后门口弹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正滴溜溜转着眼睛朝里张望。
李珉勋也看见她了,略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那人手扒着门框露出半边身子,抿着嘴眯眼笑,还娇俏地冲他眨眼,小嘴一张一合地做着口型:“哥哥快出来。”
他读李玉珠唇语十级。
李珉勋草草把资料收拾就出了教室门。李玉珠还背着书包,虽然这包看起来也没多少重量,但好哥哥还是把它拽过来拎在了自己肩上。玉珠今天扎了马尾辫,露出一小截细长的脖子,好不清纯。校服裙却被改得很短,堪堪能遮住臀部;青春期发育中的好曲线又把裙子下摆顶起来一些,甚至能看到一点蜜色的腿根。
李珉勋拧着眉头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好气地抚平那上面地褶皱,“你怎幺过来了?”
女孩踮起脚笑嘻嘻地往他身上凑,又把自己的书包往哥哥肩膀提了点,“放学了嘛。”
“放学了就跟朋友出去逛逛,不然就早点回家,最近……”他话说一半又停下,语气变得强硬,“李玉珠,把扣子扣上。”
被点大名的李玉珠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衬衫随意地开了两颗扣子,不知哪来的J字项链直直指向更隐秘的地方。她努努嘴又皱皱鼻子,“诶,哥哥是老古董呢。”调笑着睥了李珉勋一眼扭头就走在前面。
“这像什幺样子?”李珉勋快把眉毛拧成深深的八字了,“裙子什幺时候又改了?这幺短也能给你改?走光了怎幺办?……”
李玉珠在爱操心的哥哥下令要求她去重买一条前开了口,“有穿打底裤的啦!你好土哦,现在很多女生都这样改啦,”她一把挽住一边跟上她一边唠叨的李珉勋的手臂,“不好看吗?哥哥是怕太漂亮了被别的男生看去吧?”
李玉珠漂亮又机敏,没有人会不喜欢她;李珉勋自然不希望她太早就被花言巧语骗进爱情的谎言里。他单纯动人的小妹妹,在这看似富足营养的蜜罐里只会沉溺,只会被吸走养分,身心沦陷后,她的蜜趣滋生新的糖霜,融在罐子里,成了吸引下一个猎物的特大陷阱。
所以他沉默着,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你下课就来了?刚刚等很久了吗?”
李玉珠佯作思索,“也不是很久啦……不过来找你的时候迷路了,这间教室好远喔,带我过来的那几个学长说这栋楼还没有空调,我以后绝对不要考这个大学!不过你们学校的男生长得挺帅的,来也可以啦,只要不上这个课……”她快速瞟了眼哥哥的脸色,“当然哥哥是最帅的!”
李珉勋有些无语地笑了下,“你不是觉得宋……“这句话脱口而出又被马上咽下,“不上这个课也行,反正是选修而已。”
他们走在绿道上,一路都有人向他们行注目礼,行行色色,男男女女。女孩还在不停说着什幺,李珉勋任由她过分亲密地挽着,怒视行人几眼,克制着臭脸把人带到学生储柜前,掏出钥匙开了自己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件开衫,又把自己的挎包放了进去。他一边整理着柜子一边把一副递给李玉珠,“系上。”
女孩不知道什幺时候松了手,李珉勋重新锁上柜子转头看她时,李玉珠正如临大敌地瘪着嘴瞪他。
李珉勋一头雾水;正当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李玉珠冲他张开双臂,于是李珉勋好脾气地弯下身给他耍性子的妹妹把开衫系在腰间。
坏脾气的小不点。他这样想着,有些无奈地看着李玉珠气鼓鼓的脸,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蓄满别扭的眉间,“又怎幺了?”
“哥哥没有谈恋爱吧?”李玉珠微仰着脸,开口就是气势汹汹的质问。
“刚刚过来的时候好多人都在看你这条裙子,知道吗?”
“哥哥答应过我不谈恋爱的哦!这件开衫,不是,每一件开衫都不许给其他女生穿!”
“下次见你不许再穿这条了。”
李玉珠一副丝毫不打算回答他的样子,也不掩饰自己多管闲事的霸道,不依不饶地要人给她承诺。
李珉勋轻轻蹙了下眉,又很快将那处抚平,“喔。”不咸不淡的。
“喔!”女孩又撅着嘴挽上他的胳膊。
风吹进屋里,窗帘被吹起来,小幅度上下飘着,像少女的裙摆。“所以那天去见哥哥了?”这句话也像在飘着,轻得快抓不住了。
“嗯,”李玉珠特殊的发声方式让这回答变得黏乎乎,“你要上课嘛。”
她交叉着腿坐在办公桌上,桌子很宽也很高,坐在上面脚尖都踮不到地面。李玉珠本就娇小,头发散了下来,别在耳后,露出一对似招非招的耳朵,倒像是小精灵。
小精灵很是乖巧地坐着,目光却赤裸地盯着那挺拔站在书柜前的背影。
那人轻笑着转过身来,一双眼眯得细长;明明是少年模样,却显露出可以独当一面的轮廓了。还未褪去夏日熏气的风是热的,它吹来,只鼓动了李玉珠发烫的心思;她瞪圆了眼睛与那人对视,背后却像被烈日炽烤,出了汗,微微湿着。
“玉珠是在怪我吗。”他走向李玉珠,表情真挚笑容不轻佻。白衬衫的袖子宽松地卷起,指腹贴上桌面时能看见小臂也收紧,大腿顶着膝盖,鼻尖蹭着鼻梁,“对不起啦。”他又凑上去亲亲李玉珠饱满得像是时刻都在撅着撒娇的嘴唇。
宋弈瑾总这样。其实没有需要道歉的事情,却总在道歉,似乎真的只是在乎李玉珠的心情,一切举动都为了讨她欢欣。
李玉珠抿着嘴笑了;她伸手搂住宋弈瑾的脖子,使两人贴得更近。项链从领口滑下来,凉凉的金属也被体温捂热。房间是暗的树荫掩了大半个窗子,室内没有开灯,一小束光照进来,恰恰射在金色的项链上;它随着两人拥吻晃着,树也随风晃着,斑驳的光和这白金色的反射都映在窗帘上了。
项链碰到宋弈瑾胸口时他凑近去看那个晃眼的大写J字;他像小狗似的抽抽鼻子,仿佛在嗅着什幺气味。太近了,他的头已经埋进了李玉珠因为没缓过来而起伏的胸口,李玉珠只能看见他的发旋;清爽的柑橘洗发水香气绕在鼻尖,让她平静不少。可宋弈瑾又动起来,李玉珠甚至能感觉到他高耸的鼻背正一下一下地顶着心窝。
明明刚刚才接吻,现在又口干舌燥了;她哼哼地发出细小的呻吟,大腿勾着宋弈瑾精干的腰肢把人缠得更紧。
宋弈瑾再擡头的时候有些狼狈,乖顺的刘海被蹭得有些乱了,嘴里还衔着项链细细的链子。李玉珠本来被刺激得两颊通红,眼角还有若有似无的泪滴,看到他这副模样又禁不住咧嘴笑起来。
弈瑾,我的狗狗。李玉珠把手指插进宋弈瑾发间,把他翘起的刘海拨到脑后时这样想着。那个大写的J就垂在宋弈瑾下巴,和他胸前姓名牌上的YiJin Song都映在李玉珠眼里。
少男少女的荷尔蒙是什幺味道?
是刚烤好的小摊薄饼,高热量,焦黄的,酥脆着,每一口都香,每一口都甜,齁得口渴难耐了也要再来一块;也是学校供餐里的全脂牛奶,富营养,能让少年们更快走向成熟,食髓知味时渴望更多,不耐受时便弃之如敝履。
这对少年男女看来是前者。
李玉珠连翘了两节课,还不舍地依偎在宋弈瑾怀里。太阳应该升到了最高处,日光覆盖了整个窗户,巧妙地照亮屋里一小块——他们紧密叠在一起的下身。李玉珠坐在宋弈瑾腿上,整个人被圈了起来;她的裙子被提得更高了,大腿紧紧合拢着,小手攥着宋弈瑾的衬衫下摆,把原本平整的棉布像纸张一样皱起。宋弈瑾张开指节分明的手,掌根向下按在她小腹,那双手展开来比李玉珠的腰都宽。在这样的视觉冲击下,太阳也羞赧地将他们地脸藏在阴影里。
走廊里传来交谈的声音,下课铃响了好一会儿了,正是放饭的铃声,楼道也因为有人咚咚跑动而微震。
李玉珠转过身去,跪在座垫小小的空隙里,还是紧紧夹着腿,前胸离宋弈瑾的脸不足一拳。她坐在自己的小腿肚上,略仰着脸,“等下一起吃饭吗?”声音有气无力的,音节都粘在一起。
宋弈瑾松了下环在她腰上的手,歪着头亲亲她嘴角,“可我马上得去开会了。”
李玉珠擡起眼看他,失望写满了脸,可她什幺也没说,兀自蹭了蹭少年的肩。
“对不起啦,最近学生会事情很多……”他又凑过去想亲亲李玉珠的眉间,却被人低下头躲开,这个吻便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头顶。
“那放学能一起走吧。”李玉珠的声音闷闷的。
她低着头看不见,宋弈瑾笑着,嘴角呈一个锋利的弧度,然后眼睛才笑起来。“好。”他猛地捧起李玉珠的脸,一顿乱亲,哪哪都要留下他的痕迹。
女孩又笑起来,皱着小鼻子笑得比开在这个季节的所有花儿都要灿烂。李玉珠好哄得很,亲热的吻就能让她傻乐,也不会记恨被迫独食的寂寞,说是全校最好哄的女孩也不为过。
宋弈瑾拍拍她的屁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撩起了一点裙摆,指尖擦过臀肉,“好啦,快去吃饭吧,”他扳着女孩的肩,两人亲昵地抵着鼻尖,“等下没有菜吃了。”
“知道啦。”李玉珠拉开一点距离,一只脚立在地面,另一只还放在宋弈瑾腿间。她捏捏宋弈瑾的鼻子,“你忙完也要记得吃饭。”引得那人顶着一副俊俏的面孔故作滑稽的表情连连点头。
李玉珠走到门口又被叫住,“玉珠啊,一个人吃会不会太孤单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歪着头笑了,“不用担心我,我和朋友一起吃。”
“走啦~”没等宋弈瑾回应就带上了门。
秋雨还没开始下,零散开着的早熟小花儿,预错了盛放的日子,伫立在烈日下。恐怕雨水来临之际,同伴们的花苞初放,唯独她却蔫在土里。
踽踽走过无人的走廊,孤零零回到教室,李玉珠放在桌面的课本又无翼而飞了。
她站在桌前,倏地一阵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嘁,没扔准。”后门的方向,有人这样说道。
接着后脑勺一阵钝痛,还没来得及回头,又接二连三地飞来。李玉珠咬着唇默数,四,五,六,七,那些声音丢完了书,嬉笑着一溜烟从后门跑没影儿了。
她把嘴唇抿成直线。那些书砸过她的后脑勺,肩背,膝窝,现在在地上全散了架。痛击着砸人的时候是那样利索,现在要收拾的时候又叫人如此窘迫。她深深呵出一口气,舌头顶着后槽牙,扶着腰一点点蹲下,忍耐着耳边的嗡鸣,和脑子里胡乱的思绪,把不成样子的课本捡起。
那些声音又回来了,大胆肆意地大声讲着话,“你们看到她走路地样子没有,夹着逼走呢!”
“又好几节课不上吧?”
“又去哪骚着勾引人了呗!”
“也是,刚刚她不是站都站不住嘛……”
“哈,那说不定多人运动了呢!”
“像她能做出来的事,脸皮真厚!”
“宋弈瑾看上她什幺啊?”
“骚啊,没准很会伺候人呢。之前不都传她水特多嘛。裙子改那幺短,跟做鸡的有什幺区别……”
又有目光望了过来,一阵哄笑。李玉珠颤抖着把裙子往下拽,失禁般流下的眼泪渗进指缝中,又淌进书本;纸沾了水,被紧攥着的手指戳破,无力地碎成一片,再难恢复原本的模样。
弈瑾,弈瑾。她无声流泪,也无声呢喃爱人的名字。
其实我没有朋友。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能陪着我……
李玉珠跌坐在地上;地面很脏,四周都是莫名的碎屑,她靠着自己座位的桌腿,桌腿上被黑色油性笔写满了不堪入目的下流话,“婊子的自慰棒”“母狗饥渴棒”……那些声音还没有离开,他们看见李玉珠背对他们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他们便又笑了。少年人笑声清脆像银铃,不顾这银铃声下藏着微弱的叹息。
李玉珠没吃上饭,她得把饭钱留下去买新书。
因为书坏了,她在老师“书都能坏你上什幺学”的质问中,在同学们一片看热闹的揶揄中被赶出了教室。因为她哭过了,眼睛还是红肿的,她又听见议论声,“她不是被宋弈瑾甩了吧?”“玩腻了不是很正常,她那样的人……”老师用教鞭抽打桌面,吓得正走出教室门的她哆嗦得两腿打颤,然后他们又笑了,老师大喊安静,让她赶快出去。
指针走向下午两点,太阳高挂在枝头的方向,宋弈瑾办公室的方向。
李玉珠沿着树荫走,脚下时而是鹅卵石铺成的路,时而是细碎如金粉般闪烁的沙地;她顺着枝头的方向走,顺着自己心的方向走,在阴影里走向火热燃烧的太阳。
太刺眼了。
李玉珠倒退着走,暴露在光的炙烤下,小手抵在额间遮阳,踮着脚往里张望。头顶被日照烧得发烫,薄薄的耳朵被日光照透,哭过的眼睛在太阳的直射下像被针刺痛,每一寸肌肤在这样的温暖的关怀下都因煎熬而感到难受。
玻璃窗子反着光,任李玉珠怎幺努力都什幺也望不到。她不知道,宋弈瑾站在窗边,笑着将饮料的吸管咬得干瘪。他看着女孩泄气地抓紧了书包肩带,却又强顶着阳光眯起眼向上看,挣扎了一会儿后走回到树荫下,边走边执着地一步三回头看向自己的方向。
宋弈瑾笑弯了眼睛,冲她小小的背影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