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负气出走的第五天,姜王后依旧如同前几日,遣了身边的侍女去比干处寻人。
掌管大商祭祀的老者,面对还要几个月才过七岁生辰的年幼王子,却如同一个普通的慈爱长辈。
“我说了我不回去!”
殷郊仍气鼓鼓地坐在廊下,他心智尚且年幼,又是父王独子,在他心中,父亲殷寿与母亲姜氏便是天下最为恩爱的夫妻。
尽管父亲内苑也住着几位美人,但殷寿的鲜少踏足,使她们似乎逐渐变成了一个个单薄的姓名。
因此,一位美人突然的有孕才使他这般无法接受。
他的父亲知道,他的母亲也知道,似乎这阖宫上下的侍从全部知道,但却没人来告知这位整天往军营里跑的小王子。
直到有一日殷郊终于察觉,母亲总是让宫人带着食盒补药离开寝宫,一去便是小半天,他才发觉出不对。
而这时,那位美人已经快要临盆。
“郊儿,你若是还不回去,该叫你父王母妃担心了。”
比干挥手示意那侍女先行离开,走到殷郊身边,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发顶。
“叔祖!”
殷郊虽然不满,却也知道不该对面前的老者发脾气,只得偏过身子嘴硬:“父亲要有幼子,母亲也一心系在那边,哪里有工夫管我!”
比干笑着摇头:“你是你父母的第一个孩子,他们怎幺会不管你。”
小殷郊不服,刚想顶嘴,方才悄声退下的宫人又急匆匆地小跑过来,凑到比干身边小声禀告。
声音虽小,但殷郊五感敏锐,还是捕捉到了那侍女话中的关键。
那位有孕的美人,竟是提前发动,快要生产了。
“叔祖,我先回去了!”
眼珠子骨碌一转,男孩便直接拔腿跑了出去,比干有心阻拦,但耐不住男孩如同一只灵巧的鸟,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这孩子。”
比干倒是不怕殷郊真的一时上头做出什幺糊涂事。
那孩子心肠赤诚良善,倒是十成十随了他母亲姜氏。
捋着长须叹了口气,比干便转身去寻他的龟甲。
毕竟是殷商皇室的子嗣诞生,总是要占卜一番。
那边殷郊还未跑到母亲寝宫,便突然听到不远处的院落中传出几声女声痛苦的沙哑嘶喊。
顺着声音跑进院子,不见父亲殷寿的影子,只见到姜氏坐在一侧,一向从容的面色也透出几分焦急。
那美人已经发动有一阵时间,不见新生儿,反倒是屋内一盆一盆的端出占了血的白巾,情况极为凶险。
殷寿却仍是忙着处理事务,只叫她自为看顾。
“母亲…”
殷郊话还未出口,便被屋内那泣血一般的女声打断,鼻尖也嗅到一股陌生的铁锈气。
他毕竟只是个不满七岁的孩童,如今遇到这般凶险场面,心中不免打鼓。
姜氏安抚地拍了拍男孩发凉的手,一边示意旁边的侍女带着殷郊下去:“郊儿,若是累了,便先回去休息吧。”
谁料殷郊这时坚决地摇头:“父亲不在,我要陪着母亲!”
姜氏愕然,便也由着男孩跪坐在自己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那女人的声音似是愈发低哑,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是浓郁得快要成型。
只随着屋内一声骤然尖利的惨叫,终于传出了一声细小的,如同幼兽般的孩童哭声。
“禀王妃,是位小公主,身体康健。”
一位上了年纪的宫人,抱着那团小小的,裹在襁褓中的婴孩跪倒在姜氏身前。
姜氏看着婴儿哭到通红的小脸,又接着问道:“那粟美人?”
宫人的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头低得更沉。
“美人她,没熬过去…”
“没熬过去,便是她的命数,风光些葬了便是。”
姜氏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低沉的男声便从不远处传来。
殷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死亡,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回不过神,僵硬地随着母亲朝父王行了礼,擡起头时,只见到面容俊挺的男人,正拔开襁褓看着里面的婴孩。
没有什幺见到新生子的喜悦,也没有为美人故去的悲伤。
他的父亲,好像永远都是一副无懈可击的模样。
宫人的动作极快,还不过多久,殷郊便已经嗅不到那股腥气。
“这孩子看着体弱,不如就留在妾身宫中教养?”
姜氏从宫人手中接过新生的小公主,虽是发问,但多年的夫妻,她亦知晓殷寿不会有何意义。
果然,殷寿点点头,一如殷郊记忆中高大可靠的父亲,站到妻子身边,一同端详那婴孩:“那倒是麻烦王妃。”
“你我夫妻之间,又何谈辛苦?”
姜氏又擡眸看向一旁的儿子,温和地笑了笑:“郊儿,来看看妹妹?”
那团生物实在是太小,没比殷郊偷偷养过的猫崽子大多少,仍然发出一些似乎是不舒服的哭声。
殷郊身体僵硬,但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凑到母亲身边,小心翼翼的,想用指尖碰碰那婴孩的脸。
不料那婴儿竟是艰难的挥了挥手,用她那短短小小的手指,将将攥住男孩的指尖。
!!!殷郊更僵硬了,手臂悬空在空中,连动都不敢动。
偏也是巧,方才出生的幼儿,挨到自己的兄长,便停止了嚎哭,张了张嘴,闭上眼睡了过去。
“母亲…”
殷郊向一旁的母亲求助,谁料对方只是看着自己难得的窘态,没有半分解救自己的意思。
“你们兄妹,倒是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