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忘记自己为什幺会走进这座庄园了。
可能是因为大雨,也可能是因为深沉的黑夜。总之,你用尽全力才把城堡主宅落灰的大门推开一条小缝,侧身走进去。
借着门缝投进的朦胧月光,你辨认出这是一间门厅。地毯柔软细密,正中间一台吊灯投下庞大的阴影。门厅两侧是双跑对称式的旋转楼梯,曲线优美的扶手像蛇一样蜿蜒向上。
座钟和摆柜等家具在黑暗里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出轮廓。墙上镶金的玻璃和镜面灰蒙蒙的,几乎无法反光。
你壮着胆子走到门边的摆柜旁一阵摸索,在摆柜台面上探到一座插有半截蜡烛的烛台。可惜没有火柴,你没法点燃蜡烛,只能遗憾地放下了烛台。
没有照明,你并不敢深入这城堡。因此你决定把门厅的窗帘拉开,让月色照亮这片空间。
你拉开一侧窗帘,摸出窗帘面料是厚重的绸缎,精细的提花纹路摩擦在指间。这份豪华让你感到一丝惊诧,看来跟破败的外部相比,城堡内还保持着昔日的辉煌。
就在这时,你发现窗帘旁不足两米的位置,有一个黑漆漆的头颅正对着你。在阴暗场景的烘托下,它的存在显得极其恐怖。你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手脚发软,几乎要跌倒在地。
还好,你及时看清这是一尊摆在木架上的布鲁特斯胸像。胸像似是大理石材质,雕刻得极其精美,神态威严,从发丝到面貌都栩栩如生。
但这不能立刻消退你惊恐的情绪。你抚着胸口,远远避开这尊生动的胸像,颤抖着走到大门另一侧去拉窗帘。
月光从两扇窗户透了进来,微弱的照亮整座门厅。
你发现你的手边有一个电力拉闸,原来这庄园已经布设了电力系统。你尝试着拉下闸门。随你拉闸门发出的酸涩的“嘎吱”声响,滋啦滋啦的轻微电流声也传入你耳中。门厅中央的吊灯缓缓亮了起来。
门厅被完全照亮了。
这时你终于看清,门厅地毯是雅致的紫红色,窗帘使用紫红与淡粉间色。落满灰尘的摆柜、座钟等都是黑檀木的材质,没有丝毫朽坏。一切都完好无损,仅有两只残破的椅子倒在地上,像被人大力砸踏过似的。
而在正对城堡大门、对称旋转楼梯的中轴线位置,摆放有一尊等人高的雕塑。雕像身穿长袍,覆盖宽大的头纱,你难以分辩这是一尊圣母像还是耶稣像。
长袍面料里织着金线,在灯光下折射出水流一般细碎的光芒。飘逸的袍面上,间或点缀有宝石和金片银片,还和谐散落着玫瑰、矢车菊、洋甘菊、葡萄风信子等花朵的刺绣。刺绣精致到每一处花蕊和叶脉的细节,简直能使你嗅到甜蜜的植物香气。
你看得入了迷,忍不住走近。
淡白色的头纱覆盖住雕像面容,叠了两层,一直垂到雕像小腿的位置,外层头纱上缀满米粒大小的珍珠和水滴形状的水晶坠。
这精美绝伦的头纱增添了雕像的神秘韵味,却没有遮挡它住的面貌。你发现这尊雕像本体是陶瓷材质,敷设淡彩,有柔和的面部轮廓。
假如一定要区分性别的话,这尊瓷像看起来更趋向于男性,有一副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完全可以称得上俊秀的容貌。瓷像眼窝位置嵌有两颗深沉浓郁的蓝宝石,面颊上蔓延着细小的裂纹。
“太美了。”你喃喃说。
但是你并没有掀开头纱。你没有信仰,它也并不是你认识的任何一个神明,可由于瓷像给你带来的震撼,你并不想做出冒犯它的举动,哪怕它仅仅是一件冰冷的死物。
你环顾四周,看向楼梯。在旋转楼梯的尽头看到微弱的灯光,这样看来门口电闸不仅控制一楼门厅的吊灯,还控制二楼走廊的灯。
你决定登上城堡二楼,看能不能找到一间干净卧室来度过这个夜晚。
楼梯和二楼走廊地面上也铺设着紫红色的地毯。墙上悬挂有巴比松画派风格的风景画,也有几幅身穿礼服的贵族肖像画,可能是庄园的祖先。
很幸运,你穿过一段走廊,探索到第三个房间,就找到了一间卧室。
看房间结构,这似乎是一间客房套间。墙面和天花板都大面积装饰浮雕,两座烛台摆放在壁炉上。小型水晶灯垂挂在天花板,交织成花叶的形态,吊灯的老式灯泡发出暖黄的光。
你穿过摆有沙发和茶桌椅的套间起居室,进入卧室。卧室靠墙摆有一张短床,床的上方设置有挂彩绣金的床帏。然而松软的床垫上空无一物,既没有被子,也没有枕头。
卧室的小型吊灯同样亮着。你这才后知后觉,也许你把城堡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不会断电吧,不知道这里的电力储备是什幺样的,你忧愁地想着。但是疲惫侵袭着你的身体,你不愿意再下楼寻找处理这个问题的办法了。
你翻找了一会儿,在套房的一只储物柜里找到被子和枕头。
被子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被面上绣满藤蔓图案,这凹凸不平的刺绣让你觉得它盖到身上一定会很不舒服。但你也深知出门在外,能找到一个地方落脚已经算是很幸运,所以没有要求更多。
你拍打着被子和枕头,把它们整理好,脱掉鞋子上床,把自己紧裹到被子里。
你沉入香甜的睡梦,完全不知道有一伙人也进入了这座庄园。
这三人既是盗贼,也是迷路的旅人,躲避着庄园外的浓雾和大雨,鞋袜泥泞,疲惫不堪。他们和你走了一条同样的路线,从大门穿过花园抵达城堡住宅,只比你晚十多分钟。
当你拉窗帘,打开电闸的时候,这伙盗贼正站在桥上费力抠弄栏杆上的雕塑,悔恨在路途上丢失了短刀,不然就可以把上边的宝石撬下来装进口袋。而城堡骤然亮起的灯光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使他们放弃了花园里的装饰,转而奔向城堡大门。
如果你在门厅再耽搁一会儿,就会和这伙盗贼当面撞上了。
跟开灯后的你一样,这三个盗贼刚进城堡,就被门厅处家具和陈设的豪华震撼了。
为首的盗贼盯上了摆柜上的鎏金烛台和花瓶,以及柜子上的金饰。他东摸摸西摸摸,掂量着这些陈设的价值,高声招呼同伴:“杰克,丹,走!我们找张桌布,把这些好东西都包起来!”
一名盗贼则第一时间注意到门厅中间的那尊瓷像,眼睛发亮。他粗暴的扯下那块缀满珍珠和水晶的头纱,接着急不可耐的去撕扯瓷像身上的长袍。
另一名盗贼没理睬同伴的吆喝,自顾自往楼梯上走,边爬台阶边用找到的一柄刮刀敲击掌心。
他恶意笑着:“嘿!有人开了灯,让我看看这房子里有没有女人……”
这盗贼才爬了几级台阶,同伴喉间悚然的咔咔声使他狐疑停住脚步回头。
站在瓷像前的盗贼丹那只伸向瓷像的手紧绷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态,以完全不符合人体生理角度的姿势回扭过来,紧抠住他自己的喉咙,掐得他半截舌头都伸出来,喉咙里发出喀咙喀咙的怪响。
他两颗眼球暴突布满血丝,整个身体都在拼命颤抖,原本红润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旁边离得近的约翰被这诡异的场景吓了一大跳,不敢上手,但考虑到两人之间的亲戚关系,短暂思索后还是握住丹紧掐在喉间的手,拼命的想把这只手抠开。
约翰使出吃奶的劲,快把丹的指骨都掰断了,还没能把这只手从喉间掰开,又飞奔到摆柜上举起烛台奔过来往丹的手上砸。
他刚狠命砸了一下,忽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的往地上栽。站在楼梯上的杰克清清楚楚看见,在约翰后脑勺上凭空出现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止不住的往下流,已经流到脖子浸湿了麻布上衣的领口。
就好像约翰砸向丹的手的那一下,是砸在了他自己头上那样。
杰克魂飞魄散,也不想着上楼梯了,转身就往城堡大门跑。
因为跑得太急,他立刻被地上的椅子绊倒了,身体重重甩出去磕在地上。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勉强撑起上身,发现那柄刮刀深深插在他的心口,只剩下半个刀柄露在外面。
丹那诡异的喀喀声还在持续,但已经趋于微弱。有重物倒地声发出,杰克不敢揣测倒下的是丹还是约翰。他心里充满怨恨和恐惧。
水晶吊灯的光忽然熄灭了,整个门厅陷入到完全的黑暗中。
杰克感到他的体温随鲜血流失,还想往门口爬,但怎幺爬都爬不动。他挣扎着回头,隐约看到紫红色的地毯里伸出一只淌血的手,牢牢牵住他的脚踝。
这就是出现在他眼里的最后一幕画面。
次日早晨,当你下楼的时候,看到淡白头纱完全落下来,堆积在瓷像脚边。那两只残破的椅子也变换了位置,把地毯刮出长长痕迹,烛台摔在地上,而城堡的两扇大门完全对外敞开着。
你感到一丝愧疚,看来是昨晚你太过粗心,忘记关门,让风吹了进来,这才导致了门厅这副凌乱的场面。
你走到瓷像前,捡起这块精美的头纱,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把它折叠整理成原先的两层,重新盖住瓷像的面孔,又蹲下来捡烛台。
由于你转头太快,所以并没有看到瓷像嘴角擡起的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