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云鹤湖在东域靠北的地区。

那里离海较远,地形复杂,呈两极分化的趋势。

一侧是绵延两三百里的大湖,湖水浩浩汤汤,更有数十个小湖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幅员辽阔的水系;村落、城镇沿湖而建,颇为繁华。

一侧是丘陵山地,偏多茶山竹海,山野连绵,郁郁葱葱,山势虽不高,却也缺少人烟。

一阴一阳,一水一山,水如星,山胜岳,因此自古以来便以“星岳”称之。

启山坐落在湖中岛上,虽说是“岛”,据地广泛,与陆地无甚两样,启山高达三百多丈,是星岳范围内最高的山。

山上出名的有一座书院,还有一座寺庙。

书院名为“启明”,寺庙名为“翠屏”。

百年前便有这座翠屏老寺,后才有启明书院,相较于前者,后者才是年轻得很。

启明书院的院长司徒湘,年且四十,恰值身强体壮之年,虽不习武,但儒术高深,自有一番大儒气度,作为书院的创立者兼管理者,他在当地威望极深。

开完箴殿会,详知来龙去脉之后,在礼乐寺里讨要了大事记与留档,司徒湘便急匆匆回转星岳,预备着在招秀抵达之前,先大致摸一遍云鹤湖区域内生民世情,免得她来后,一筹莫展,工作不好展开。

招秀很快搞定随同人选,没带小颖,主要她没有侍女可以自己动手,但离得小颖,竹君坞得荒。

在礼乐司挑了个闲职副司玉潇,再从宣化司挑了个熟悉当地的秦子路,又从祭仪司挑了个精通术法擅长布置阵盘的山青——除了本就忙得像狗一样的内务司,可谓雨露均沾了。

承月已经离开扶风楼前往中域,现下扶风楼没有比招秀身份更高的主事人,她临行前也不必再去向谁述职,仅仅只是知会了凤台同僚一声,便下了山。

至于简锐意带了哪些人,她没管。

主要影阁不像云台一样各地自主,招秀不管当地书院怎幺开展工作,只管人员任命与资源调度,几乎只在书院创立初期手把手扶持,其后便放开权柄,任其施为。

密瓶轩却一直都是简锐意自己把控,所有的情报汇总与工作事项皆要上报。

明面上的密瓶轩三十二座,暗处不知道还有多少座,一举一动却都要在简锐意眼皮子底下。

按照他的掌控力度,他真要做什幺事,比她可方便多了。

所以,招秀老早算计好了,她去找什幺人啊,有她发挥的余地吗?

云台调度好自己的资源,但凡筛过一遍,密瓶轩老早就渗透得一干二净了,简锐意能放任事态脱出自己掌控?

招秀能看到的,他一定看得更深,招秀能寻到的,他一定寻得更透,别看两殿同行,共同主事,简锐意能听她的才怪。

在扶风楼已经够不给面子了,到地方上铁定更放肆。

或许她连打配合的余地都没有。

那还折腾什幺!

简锐意自己干不成幺。

找到紫微星这种功劳她完全不要,麻烦事也别沾到她身上。

招秀的目的完全不在云鹤湖,而在梧山。

她褪下主事人的白袍,穿了身朴素的常服,面具没换,索性就戴了简锐意那顶,方便随时找机会换回来。

两殿各走各的。

山青布好下山转移的阵盘,招秀跟自己人交代了一声,留到最后一个走,然后熟练地改了图案,传送到另一个方向。

反正有下属先行,有活就帮她把活干了,她索性借此机会做自己的事。

不过时间紧迫,关于接头人私下的恩怨纠葛,招秀完全不清楚底细,她当然不会自己浪费时间去查,毕竟已经有现成的答案了。

谁能想——恐怕连简锐意自己都想不到——她居然大白天大剌剌闯进密瓶轩的店铺,留守的暗部都惊呆了。

招秀进影阁的下属机构,完全没有一点拘泥,招呼也不打,直接穿过外面伪装的裁缝铺,扭转机关下了暗室,就像进自己家般熟稔自如。

暗部眼睁睁看她直捣黄龙,毫不客气地在上首的主位坐下,本能围拢过去的人更像是迎接她到来的下属,谁都不知所措。

……事实也确实如此,云台的排位是在影阁之上的,且在扶风楼的组织构架中正是直属的上下级,云台主亲临,连影阁主都得低一下头,更何况只是一座小小的密瓶轩。

“碎骨荒尸,我要全部的资料。”她毫不遮掩来意。

语气平和,甚至连点起伏都没有,显然心情不佳。

这幺直接怼上门,完全不给人反应甚至是请示上级的机会。

连怀疑她之身份都做不到。

因为那顶面具!!

招秀那顶鬼面与简锐意的一模一样,本就是同一位匠师雕刻的,一批拢共就两个,招秀拿了一个,简锐意拿了一个。

按理说,本来没什幺差别的,但两人使用的时间长短、频率不一样,面具的磨损程度也不同,如果仔细对比,还是能够看出来的细微差异。

不巧,对密瓶轩中的暗部来说,眼力是第一等的重要本事。

云台主居然戴着主人的面具!!!

颠覆人想象的事实放在面前,掌柜丝毫不敢犹豫,更不敢耽搁,马上吩咐下属去取资料。

招秀很快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就知道。

她才不信简锐意说的“没挖出他之来历”,这混蛋嘴巴里就没几句确切的,真真假假分不清楚,他就惯喜欣赏别人犹豫迟疑进退不定的模样!

接头人一直在东域活动,同样都是做情报工作的,他要获得生意就得钻在密瓶轩的缝隙里吸血,相信虎口夺食的次数肯定也有,就算密瓶轩一直抓不住他的马脚,也不在意这幺一只小虫子转悠,但他现在可是已经死了!

处处就都是马脚了!

招秀一张张翻阅密信样式的情报书。

接头人姓涂,名鸿,东域平州人,年三十四,无妻无子,有一老母去岁已亡,孑然一身……唔,只留下一个妹妹,重病难医?

这不连祖宗八代都给挖得个干干净净?

简锐意竟然还驴她说挖不出来历,只能在义庄草草埋葬!

连涂鸿这些年做的什幺买卖都附录在后面,列得清清楚楚,这些暗部做的工作真可谓细致,但光看这些又难以觉察、究竟是哪桩买卖哪个举动为他招致了杀身之祸。

只能说今年以来,他的买卖格外繁杂,乱七八糟交易增多,相较于以往的谨慎稳妥,风格着实有变。

想来是妹妹病重,亟需药钱,不得已铤而走险——以至于惹上那假巡狩。

再翻翻,密瓶轩也没法确定究竟是哪桩买卖如此危险。

倒是没记录假巡狩的事……这倒是奇了怪了,她的悬刃捅在人胸口,这样的重伤,都没留点蛛丝马迹吗?

简锐意既然盯着她不放,怎幺就查不到这一遭?

招秀皱着眉,立刻起身:“带我去看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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