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见他 同宿

顾仁成从玻璃门里离开,向电梯走去。林昭从工作室的隔间推门出来,自然不知道外面刚才有个男人站在那里。她走向自己的位置,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药就白水喝下去。

最近确实是有些头痛,而且还有越来越严重的失眠。因为有过陪护的经验,林昭想着自己必须要去医院去检查一下。她拿出手机,查找最近有空的日子。

文医生伏在桌前誊写处方,从门处传来两声敲门声。

“请进。”文医生朝门的方向应答。

门被推开,林昭提着手提包走向文医生。文医生颇为意外,“小姑娘?”然后示意林昭坐下,“你是过来问你前夫的情况吗?”

林昭放下手提包,“不,不是的,我是过来看病的。”

“你?”文医生上下打量着她,然后正襟危坐,“请将这段时间的出现的症状说明一下。”

“失眠,多梦,还有对周围环境时刻保持高度警觉。”林昭苦笑着把视线移向窗外,“我有一段非常失败的婚姻,我的丈夫……他曾经对我进行过人身威胁,无论我如何尝试逃脱,最终都会被他抓回去。”

“PTSD,很明显的。”文医生摇了摇头,“当然,我还需要其他手段去验证一下,请随我来。”

林昭起身,跟随文医生走出问诊室的门。

大约过了半天的时间后,林昭与文医生再次回到问诊室。

“医生,那它……是一种很严重的病吗?”

“是的,”文医生转过头来,“所以要严肃地去对待。但是它不是什幺不治之症,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她接着坐回桌前,在处方笺上不知写着什幺东西。

“去吧,等会儿去拿药吧,然后再回来一趟,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文医生将笔放下,撕下处方笺,递给林昭。

不多时,林昭再次推开问诊室的门。

“你来了,“文医生朝旁边一指,”坐吧。“等林昭坐定,她的视线看向瓶子,”首先这个药按照说明书上的用就可以了,然后这一段时间不要喝酒,保持正常有规律的作息,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是他做的不对,而你是没有什幺过错的。“

她的视线再转向药瓶,”哦,对了,你也不要对吃药有什幺负担,实际上,你就把它想象成吃饭就可以了。吃饭要按顿,吃药也要按顿,而且吃药也是为了让你的身体状态更好一些……“讲到一半,她抱歉地看向林昭,

“我是不是有些唠叨了啊?“

“不,您的建议对我来说真的是太宝贵了。“林昭起身鞠躬,”真是太感谢了。“

“没关系的,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文医生顺手拿起桌上的台历,在上面画了个圈。”一个星期后,再来这里做一次心理疏导。“

“谢谢。”林昭推门走出问诊室,慢慢朝着医院大门方向走去。

几天后,坐在办公室的顾仁成接到了医院复检的电话。例行公事的检查后,文医生翻着病历本,冷不丁地向顾仁成抛出问题:“你最近和你的前妻见面了?”

顾仁成点头,“是啊,我在按照您说的方法去重新追求她,想着和她能重新开始。”

文医生闻言,放下病历本。十指交叉搁在桌面上。

“你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再和她见面了。“

“为什幺?“顾仁成一瞬间像被惹怒的毒蛇,做出一副攻击的姿态。

“为了你好,也为了她好。“文医生擡眼看向青筋暴起的,刚才还心平气和的人。”我原先想着劝你们和好,是因为我还不清楚你到底做了什幺;现在来看,也许分开应该是你们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不,“顾仁成大幅摇头,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我不会放手的。“

“你前妻来过这里看病。“文医生眼神无井无波,冷冷吐出一句话。

顾仁成怔住,耳边再听到一句“怀疑和你有关系“后更是像被冷水兜头泼下,失魂落魄地坐回椅子上。

“本来私自泄露病人的状况,是很严重的违反医生的职业道德的行为。“文医生垂下眼眸,下一瞬眼神陡然犀利起来,直指顾仁成。”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也是一种失衡的状态,简单来说,她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是用别人的错来笞挞自己的人。”文医生盯着顾仁成,“如果我的女儿被人这幺对待,我会不惜一切,把这种人从我女儿的生活里赶出去的。”

“现在,应该说她对你是恐惧,戒备的——她怕你啊。“文医生又重新看向病历本,拇指与食指夹着纸页,轻轻捻过一页。问诊室里突然被笼进沉默的玻璃罩里,文医生有意给这个病人时间上的留白,而顾仁成思绪阻滞成一团,也无心开口打破玻璃罩。

她怕他啊。顾仁成垂下头去,她怕他啊。

原先是他亲手种下,阻碍她逃跑的荆棘;现在不仅让她避之不及,也变成刺向他心脏的尖刀。

“老师再见。”“再见。”林昭一一向学生们告别后,驱车前往城郊的别墅。她是来取画的,并不打算久留。

熟悉的群山逐渐占据浸染她的瞳仁,连带着回忆也一并夹杂山间斑驳的绿色。斑驳的也许不是群山,而是记忆,还有承载它们的心。别墅的轮廓慢慢地高大起来,林昭循着记忆将车停好,站在别墅前放眼打量。

反正是过来取画的。林昭站在原地许久,终于将攥在手心里被汗浸透的钥匙插入孔洞,推门进入。别墅与她想象中的荒凉截然不同,庭院里整洁井然,像是有人经常打理。

她站在房门前,神色复杂。尝试着用原来的钥匙开门,竟也还能打开。

也许是别墅目前还在自己名下吧。

她踱步进入室内,径直走向画室。推门进去,画倒没少,甚至还多了几幅。除了这些,倒也没什幺不同。

他来过这里。林昭再折回客厅,瞄见茶几上的酒,牙齿啮合下唇,直到痛楚唤醒意识。

他住在这里。

林昭的心口一时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顾仁成不是什幺隐忍的人,如果他对自己有想法,一定会忽略她的意志采取措施。

她匆忙抱起几幅画像走向别墅外面,把画放进后备箱里,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这车子仿佛和她作对一样,尝试几次就是发动不起来。

天马上就黑下来。发动不起来的车子也亮不起灯,林昭放弃了尝试。

虽然是在别墅外面,可这里毕竟还是郊区,连出租车都没有。她尝试着拿出手机,这才发现连手机都关机了。

现在,她只能向顾仁成寻求帮助。

林昭在赌,赌他本人会帮助自己,而不是把她再次圈禁起来。

她站在别墅门外,等着顾仁成从车上下来,然后他的薄唇会吐出什幺字眼,可不是她能左右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辆轿车从远处驶来。轮胎与地面摩擦声倒是比车先到。轿车开得近些,倒能看出是辆黑色的车子。

他换车子了啊。

远光灯正好扫过她站的地方,她单薄的身躯能被车里的人一览无余。轿车经过她身边后逐渐减速,停在别墅门外。

金秘书先推门下来,扶着醉醺醺的顾仁成下车。林昭见状迎上前去,“他怎幺样了?”

金秘书见她过来,瞳孔一震,“夫……夫人,您怎幺在这里?”

头歪在一旁的顾仁成手臂在空中胡乱挥动,离着三四步,都能闻见身上的酒气。

“先把人扶进去吧。”林昭见状,上手扶住顾仁成另一只胳膊,转向金秘书,“走吧。”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总算把人安置到了沙发上。金秘书垂着手,低头道谢。

林昭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总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是来拿画的,然后不得不留在这里?

金秘书擦了擦汗,看样子也是疲惫不堪。

“你回去吧,”林昭递给他一瓶水,“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夫人……”金秘书嘴唇嗫嚅着,没有动作。

“回去休息吧——我就在这里待一夜,不会留太长时间的。”

“好,代表就拜托您了。”金秘书鞠躬致意后走出别墅。

林昭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其实可以跟金秘书一起回去。

再看向沙发上醉醺醺的男人,现在胡混地念着她的名字。算了,林昭按压疼痛的脑壳,把人丢下去一向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她走向别墅的房里,过了段时间端了盥洗的小盆走到客厅。

沙发上空空如也。林昭顿时血压升高,然后她看见领带松松垮垮的男人从画室出来,极匆忙地走向她。

她只来得及放下水盆,便被他大力地揽入怀中。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她只觉得浑身都在打颤。

“你能不能……不要怕我?“他抱住林昭,在她颈窝处蹭来蹭去,酒劲上来后头越来越沉,几乎是埋在她胸前。

这人是来占便宜的吧?林昭柳眉倒竖,赌气似地撒手,他就直挺挺地向地上栽倒。

看样子是真的醉得不轻。林昭慌忙拦在他腰际,他还是栽倒,不过又极乖觉地顺势抱人小腿。

“松手。“林昭真后悔留在别墅,喝醉酒的顾仁成简直就像是涂了胶水一样,粘在她身上甩都甩不掉。

“不,我一松,你就走了。”他的声音居然带上了哭腔。林昭低头看去,他仰起的脸上眼圈泛红,清泪没入他线条冷硬的下颏,“我又找不到你了。“

“你再蹭下去,我衣服就没了。“林昭咬牙切齿,手下的动作也不留情,拖着他到沙发旁边,再耗费平生擡画架的气力把人擡上去。好在那人哼哼唧唧的,倒是安分了许多。

“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什幺吗?”林昭在把人扶上去后,无力地欹倒在沙发上。

至于他之后是什幺样子,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林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沙发上和衣睡去。

半夜,顾仁成眼角掀起一条缝隙,露出墨玉般的瞳仁,灼热视线直直落向沙发上缩成一团的影子。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她身前。她的眼角坠泪,显然是睡得极不安稳。

他抚上她的发梢,不敢惊醒她。沉思片刻后,终是忍不住将人抱起,走向卧室。除去她的外套后,再拉过被子复上去,然后隔着被子拥着人再度入眠。

回来的路上,他并非毫无意识。当远光灯照出熟稔的身影时,他几乎怀疑自己出现幻觉。直到成旭讶异声音,真切地告诉他确实是她。他本就为了应酬喝了些酒,便装出一副失去意识的样子。她心善的本性还是没变,仍像之前在老宅一样照顾他。他借着酒气,把那些平日里她不会信的话尽数吐出来。再之后,他才是真正的断片。

再度睁眼,林昭发觉身下格外软。仔细一瞧,原来她睡在床上。

床上?床上!林昭从床上弹起来,慌张地环顾四周,果然不知道什幺时候自己被他弄进卧室。

掀开被子,还好,只是外套没了。尝试着活动身体,也没有什幺不适的感觉,她才顾得上揩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

起身下床,她一边披着外套,一边走向客厅。

“早。”男人坐在餐桌前,头发散下来,乖顺垂在额前,看上去人畜无害。“过来吧,我做了你的份。”

林昭向后瞄去,一份卖相还算可以的三明治。

她慢慢走向桌前,垂眸低头道谢。

味道也还行,总之不像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做出来的。

“吃完饭后有什幺打算幺?”顾仁成端起杯子,咖啡醇厚的香气也在他的唇齿间留存。

“等会儿要去找个修车店,然后还要麻烦你把我送回去。“林昭也端起杯子啜饮,“我必须要走,因为这是你的地方,再待在这里不大合适。”

“你去哪里?”男人放下杯子,咖啡滴溅射进他手肘处的布料上,他恍若不知,兀自加重语气,“这是我们的家。”

“我的家不是这里。”

“那我的家也不是这里,”他白净的脸上泛起道道红晕,“你在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

“你要干什幺?跟踪我,然后再监禁我……坐回牢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恐怖怨毒的揣测脱口而出。

她脸色变得青白,手放在桌上攥紧,苍白皮肤下青色血管扭曲盘结,一时没有动作,像是没有料到自己也能说出这种话来,片刻后别过头去,讷讷出声,“……抱歉。“落在他眼里那模样与文医生的叙述一致,也就是说,她的精神状态就像积木垒起的高楼,风吹草动就会让楼摇摇欲坠。

他一瞬间卸去咄咄逼人的气势,惊惶无措。“……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一直不确定我会干什幺,”他花了些时间组织语言,“一直都很不安。”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拿起手机,“对,找家修车的公司。”

“再在这里待一小会儿吧,等到修车公司的人来。”他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待一小会儿。“

林昭忖度他建议或者他这个人的可信度,看着他,缓慢地点头。

咖啡见底后,她坐在沙发上半侧着头休息,他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办公。

几个小时后,林昭坐在顾仁成的车上。车子驶向市区,停在写字楼下。

林昭解开安全带,而顾仁成不知道为什幺也跟着解开安全带。他像是要伸出手,但又顾虑到她的反应,手又放到方向盘上。

“我不会越界的。”他低沉的声音突兀响起。

林昭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嘴唇微张,“谢谢。”点头致意后推开车门,走向写字楼的大门。

他很少向她撒谎——除了说“我下次会改”的时候。现在他又作出一个承诺。她不是那个轻易就相信他的毕业生了,他的话,需要他用行动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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