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池安头一回知道辰光会过得那样缓慢。
度日如年。
秦家的热闹即便是隔着墙,隔着门窗,都叫临摹了一遍又一遍兰亭集序的顾池安心烦意乱。
他将毛笔搁下。
“砰……”
砚台竟然掉在了地上,残留的些许墨汁好巧不巧溅在了他的靴子上。
顾池安凝着地上的那滩墨汁很久。
靴子是月牙色缎面的,当初买它的时候就觉得这颜色清爽素净。
墨汁,到底是污浊了这靴子,就是刷洗后怕也会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就像他那条没了的腿……
再也——
无法回到意气风发时。
他又有什幺资格……过得幸福。
顾池安扯了扯唇角,自嘲一笑。
……
“先生?在家吗?”
顾池安心尖麻了下,擡眸便撞上秦晓丽如烟的眸子,明明她看不到,他却下意识地缩了缩腿,将污了的靴子藏进了衣摆里。
他撑着桌面想要站起身,却见秦晓丽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随即跟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梅香,仿若同梦中的味道重叠。
“先生,不必起身。我是来给您送衣衫的。”秦晓丽垂眸看了眼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袍,示意他看了眼。
顾池安“哦”了一声,“你放那边椅子上便好。”
秦晓丽往床榻边的椅子上看了眼,走过去,将手里的外袍放上去,然后又快步走到了顾池安的身旁。
氛围莫名透着尴尬。
两人像是有默契一般,都未提及春踏时的事。
顾池安心里埋了很多话,想问问她家的热闹,更想说说陈延思,她答应了吗?他作为邻里,是要被请去喝喜酒了吗?
但……他又有什幺立场,他不过是个先生,说得高贵些,算是授业恩师吧。
所以他沉默着,只静静地看着她。
她同往日男装不同,今日一身桃粉色衣裙,衬得肤色细腻白皙,墨发挽了髻,梅花形状的簪子固定,只留一缕垂在耳侧。
她是知道今日有人上门提亲,所以着了女装?
顾池安思及此,心口钝钝的。
“先生,是在写字?”还是她先发话。
顾池安心跳漏了一拍,又想起地上的砚台还未捡起,笔头上的墨汁早已将‘暮春’二字染得一片模糊,他慌张地将纸张掀到一边,急急说道:“没……没有。”
秦晓丽又朝着他走了两步,粉色的衣袖几乎能挨上他的,梅花的香味更浓郁了,顾池安的身体一下僵住了。
秦晓丽摊开了那张被墨汁染到的纸,乌眸看向顾池安,“先生,你还说没有。”
她侧了侧眸,便看到地上的墨汁和砚台。
呃……
她看了眼一直不说话的顾池安,蹲下身体去捡那块砚台。
顾池安看到她的墨发,纤细白皙的脖颈,他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秦晓丽,不必,我自己捡,莫要……脏了你的手。”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顾池安朝外看去。
陈延思阔步走了进来,“先生,秦婶子说晓丽来你这边了,我过来看看。”
顾池安刚要说她在这,却觉腿上复上了小姑娘温软的手,秦晓丽撑着他那条残腿小心翼翼地藏得更好,脑袋几乎是搁在他的腿上,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出来软软的热息。
顾池安整个身体绷得像块石头,假装垂眸看字迹时,余光却扫见秦晓丽微微摇着头。
他只得叹息一声,看向浑身透着阳光气息的陈延思,说:“哦,她刚刚的确来了,是将我的外袍还给我,不过,她还完就离开了。”
陈延思朝着外袍看了眼,又看向他问,“那她去哪儿了?又没回家里。”
顾池安听着那声‘家里’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语气沉沉地说道:“秦晓丽平日贪玩,或许去哪里玩了会便会回去,你回去叫秦婶子莫要担心。”
陈延思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的确没看到秦晓丽的影子,只好暂且离去,可走了两步,他又回过身来。
顾池安不明所以。
陈延思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先生,昨日之事实属是学生冒犯了。”他说完站起身认真地看向顾池安,道:“不过,想来先生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我与先生不久后便会成为连襟。秦叔说了,要将晓丽的姐姐秦春儿许给您呢。先生,真高兴,原来咱们最后是要成为一家人的。”
顾池安手一下握紧了笔杆,手背上青筋暴跳,张了张嘴想要说清楚,垂眸便对上了秦晓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丫头的眼睛太过纯净以至于后面陈延思又说了什幺,他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陈延思走了。
秦晓丽就那样看着顾池安。
顾池安被她盯得心脏发跳,轻轻动了动腿,有什幺已然觉醒,他已经在极力克制。
“秦晓丽,你……起来,他走了。”
“先生,你就没什幺要问我的?”秦晓丽没动,执拗地看着顾池安的表情,就怕错过半分。
“我……我有什幺好问的?”他说完便将视线移到了别处,隔了会儿,又道:“秦晓丽,你起来。”
六年前,玖姐姐在这镇子上建了庠序开始,她便跟着顾池安学习诗书经纶。她记得那时候他站在空荡荡的庠序里招生的情景,记得他第一次拿着竹简讲课时紧张得要命的模样,更记得他满腹伦理诗书气自华。
他那样博学,没了腿,却依旧乐观。
他提问的时候叫她秦晓丽,看她时,眸光又那样淡,淡到好像走不进他心里。
不知道什幺时候开始,她期待每一次和他相见。
喜欢,像春天里的小草,蓬勃生长,她根本挡也挡不住。
“先生,你喜不喜欢我?”秦晓丽直白地问,‘小草’总是要见阳光的。
呃……
顾池安被她问住了,呆愣地看着她,她的眼睫微颤,琼鼻泛着红,红唇微张,他喉结滚了两圈,“秦晓丽,陈延思……呃……晓丽!”
秦晓丽乌眸一片狡黠,软软的小手竟然大胆地触碰在他的裤裆里,甚至故意压在那儿揉了揉。
鼓鼓的一大包。
她小手几乎握不住。
好大啊,还会在手心里跳动,她心惊地松了松手,又很快强装镇定地按压着,那张小脸儿却是不争气的红成云霞。
上方的气息骤然沉了,她躲闪着眼睛擡脸又看了眼他的表情,吞咽了下口水,轻轻笑起来,“先生,你的嘴一点都不诚实。但是,你的身体却诚实地告诉我,你是喜欢我的。我刚刚只趴在那儿,它就已经在兴奋地动了。”
顾池安伸手便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提了起来,别看他是文人,可断腿后,他手臂的力量可比从前大了不少。
他一张俊彦五颜六色的好看,脑袋如烟花炸开,恼羞成怒地说道:“你!!秦晓丽,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对你,从来都是老师对门生。今天,不论是哪个女人靠我这样近,我都会产生反应的。你……你回去吧!陈延思年轻,家中富庶,你嫁于他是顶好不过的!莫要胡思乱想,有的没的!”
秦晓丽被他拽得手臂疼,但他的话却更像刀子似的插入心里,她一颗心比手臂还疼。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凝着他说:“先生,你……你说的当真?”
顾池安黑眸迎上她同样生气的小脸,硬着头皮道:“……当然。”
秦晓丽眼泪一下就滑了出来,“先生,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