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诺躺在床上,枕头与被褥之间带着一种冷腥,并不难闻,但是大开着窗户通风也难以摆脱这种萦绕不去的特殊气味。
她非常适应这股独特的气息,毕竟从小到大她都躺在这张旧床上度过寂静的夜晚,这让她觉得安心。
窗外飞快地闪过一丝亮光,一辆汽车飞驰过马路,……这倒是童年从来没有发生的,以前的夜晚只有月光和星光,甚至不能穿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柳叶。
现在没有柳树可以遮挡灯光了,顾诺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妥协了,起身把窗帘拉起,又躺了回去。
她现在已经不在那个人烟稀少的乡村了。
她回家了,不是回那个为了读书而在外面租的一个房子,而是真正的、有人在等着她的故乡,虽然这个故乡变化大得她都不敢认了。
顾诺又想起回家之前,完成学校任务过程中的插曲,那个奇怪的村庄……
还有在村庄里的狐狸精。
她伸出手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里总有种发烫的感受,有人曾经在那里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临走前黎夏轻吻了她的额头,说这是给她的祝福,顾诺由衷地希望这有用。
其实最后他们分别的氛围并不美好,毕竟之前黎夏变成狐狸还是给顾诺留下了阴影,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那里。
黎夏恢复后沉默地陪她走出了村子,用一种忧郁又不舍得眼神看着她上车,在她上车前送给她了一个祝福。
可能真的有用吧,往日晕车的顾诺再没有了呕吐感,远离了诡异的村庄后,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大脑无比清醒,身体却无比地疲惫。
遇到山神和狐狸精的遭遇好像都是一场梦一样,事实上,顾诺在那段时间确实很混乱。
她或许离开家太久了——中学毕业后她还没回去过,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顾诺,心里漫起一层迷惘,无论是谁都好,只要她认识,不需要交谈,只要她看见,她就能获得心理上的慰藉。
所以她才会选择中途下车,回到家乡、这个曾经闭塞、落后但是现在热闹繁华的小镇。
顾诺并不思恋亲人,她现在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小时候还有爷爷奶奶陪着她,但是很快他们就相继去逝了,她现在只有“养母”。
那个和顾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或者法律关系的女人,看见她回来惊喜地把房间收拾出来了。
养母叫杨亭清,很温柔的名字,顾诺曾经和别人猜测过杨老师的家人一定很爱她,她还是顾诺的启蒙老师,仅仅因为她识字,周围的人就试探性地送孩子来,杨亭清就顺势办了私立启蒙课。
杨老师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温柔,她很照顾离开家人来学习的学生,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虽然她并没有孩子。
杨亭清现在一个人住,她已经不是老师了,在公立小学建立起之后,有了新的、正规的老师就不在需要她了,虽然失落,但是杨亭清还是果断停止了授课,把平时用来讲课小教室改变了布局,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面馆。
顾诺醒来的时候,养母就已经在忙碌了。
她自觉挽起袖子想去帮忙,却被她笑着推出门外,“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和我们呆在一起了,快出去玩吧。”
顾诺站在门外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擡手挡了一会刺眼的太阳,决定去找一个阴凉一点的地方。
不远处就是一家小学,孩子们嬉闹的声音穿透了被太阳烘烤的空气,不得不说,养母选的地点很好,作为教室的时候离家属区很近,后来改作面馆的时候被她教过的孩子上学路过都会关照她的生意,等到孩子们长大了这里也已经有了稳定的客源。
顾诺漫无目的地想,她自己倒是始终处于被关照的一员。
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看到了某个身影,她下意识露出一点细微的笑意,就仿佛时间倒流,场景重制,这种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击中了顾诺的心。
和她一起被关照的人出现了。
男孩靠在校门口,像青春偶像剧里的男主角那样,全身黑色衣物把皮肤遮得严严实实的,袖子和裤管上的金属配饰让他看起来就像校霸一样。
但是顾诺知道,如果让别人看到他帽子下面的脸的话,就不会觉得他是不良了。
并不是指他很帅气,……确实帅气但是比起这个词,他更适合用可爱来形容,这就是为什幺用男孩而不是用男人来形容他。
尽管他们同岁,在顾诺长得能够称得上少女这个词时,他还是一张娃娃脸,看上去非常幼齿,或许是这个原因他的性格也保留了一点孩子气,虽然除了顾诺没有人觉得他性格可爱,甚至曾经还有人对顾诺抨击过他恶劣毒舌、毫无同理心,但是她很难想象这个一起长大的可爱男孩的另外一面。
养母杨亭清觉得这个小孩很古怪,小镇的孩子们觉得他是一个怪胎,就连不是一个中学的同学们也觉得他很恶毒。
她们的关系在长大后变得疏远了,并不是因为其他人的话,顾诺自认为是因为距离太远,阻隔的东西太多,到了最后甚至两人没有了任何联系。
他看见了顾诺,帽子下黑色的眼睛露了出来,顾诺蜷缩了一下手指,犹豫着打了一声招呼,“嗨,小…啊…思阮。”
陆思阮嘴角弯起,虎牙在阳光下简直称得上熠熠生辉,“哈喽!小诺!你终于回来啦了。”
时间在他身上就好像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他看起来就和以前一模一样,等到他走到顾诺身边她才有了一点实感,他好像都没有长高多少,尽管依然比顾诺高,但是她现在已经够到了他的下巴,明明小时候,她才是高的那个。
他们一起走进了学校,看样子门卫不认识他们两个,但是大爷只是懒洋洋地擡起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就放他们进去了。
顾诺本来没有想进去的,陆思阮以前经常在校门等她,她的脚步只是习惯性地往这边走,她只是没有想到他真的在这里,等到真正踏进校门,她才发觉不对劲。
她并没有进到喧闹的操场,反而踏出了天台的仓库,身边的陆思阮已经不见了,自己穿着的T恤牛仔裤变成了蓝白色的校服,顾诺现在反而能确定现在不在小学里了,因为这种款式是高中的,不是她的高中,而是陆思阮的高中,顾诺回头又打开了她走出的仓库大门,里面并不是各种废弃的器材,而是稀薄的空气,以及离她很远的、站满了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的操场——她现在在天台边上。
“我想要做一点坏事了,”听到熟悉的声音,顾诺猛地回头却只看见了男孩脆弱的喉结,他变高了,不、是她变矮了。
陆思阮很喜欢恶作剧,并不是友善的、幽默的恶作剧,而是满怀恶意的、喷洒毒液的“玩笑”,虽然他从来没有对顾诺做过,但是介于周围同学对他骤变的态度,顾诺还是头疼地和他做了约定。
他控制不住想要对某人恶语相向的时候,要先让顾诺做好准备缓和气氛或者直接制止他。
陆思阮答应了。
他对顾诺从不撒谎。
所以他对着顾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尽管这个角度她看不到。
然后搂住了她的肩膀从楼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