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高不见章台路,明知是蚍蜉撼树,也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奈何此恨无穷。
深夜,林星看着铺满桌面的照片,区区数年,郁景森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强势,儿子郁思宁也已长到十几岁。雇佣外国私家侦探,也仅能拍到郁思宁和同学一起外出的照片,那幺个东西也能养出出色的儿子。
林星认真看过照片,拿着打火机,在马桶上方一张张烧掉,昔年画面历历在目,林山建成立公司不久,在司局级干部面前也要卑躬屈膝点头哈腰,为了一纸许可执照前前后后磋磨大半年。
今日春风得意,四处逍遥,志得意满以企业家自居,有几分命运得以掌握在自己手中。林星知道,自己也许是母亲的耻辱,她的出生象征着不忠和背叛。所以到后来,王青燕丝毫不愿理会自己。只有在能发挥几分用的时候,才会投来施舍的眼神。
也许很多事都被他们刻意忽略和忘记,只有自己记得。
林星看着水面的灰烬,自嘲不自量力的假想。按下冲水键,照片彻底不复存在。
林山建都不能拿郁景森如何,更何况自己只是身无长物的学生。他日,也许郁景森会是以身伏法的一届阶下囚,罪臣半生风光,最后,在监狱享受专门医生的看护,直到死亡,永远不会有人想起其间的腌臜,只有她自己,噩梦回旋之时缠绕一生,那是灵魂开始腐朽的引子。
她灌下一口酒,脚下是埋葬柴犬尸体的泥土,身侧的绣球开得正好,一阵阵馨香在空气中浮动。
繁花似锦,月光下的别墅画栋飞甍,夏夜偶尔吹过的风都带着燥热,心下却一片悲凉。她可以强迫自己忘记过去,无悲无喜。
然而,伤害早已将意志摧毁,无人知晓的夜里,如同杯弓之鸟,总是保持胎儿在母体中的姿势。一天夜里,褚焰歌被冷醒,发现林星把被子全部卷在怀里抱着。后来,林星总是被他抱着入睡,晨起清醒后发现依偎在男生怀里,给她一种温暖的假象。
林星心里始终认为,她和褚焰歌不过是露水,如同夏夜的鸣蝉,等到第一场秋雨落下,便以凋零告终。
他的家室门楣摆在那里,也许以后,他会念到博士,毕业后为人民服务。以中央选调生的身份在地方历练几年,三十岁成为处长,他先天就有着摆在脚下的青云梯。而他兼具身担大任的气魄,太和安府顶楼复式的书房里,林星看着褚焰歌操作花花绿绿的股票交易,借他人名义开的股票账户里躺着九位数。
酒精让意识沉沦,腿脚发软,林星瘫坐在墙角,梦魂无据,心下又涌起自厌和自毁的冲动,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又灌下一大口酒,酒水不慎流进了气管,她克制不住地用力咳嗽。
在夜店嗨到半夜,周子商不等司机送他到家门口便下车,随意捏着车载冰箱里的冰镇矿泉水往家的方向走,一晚上又拐了好几个暧昧对象,他来来回回点开消息回复,几轮对话过后,索然无味,干脆直接删了。
猛烈的咳嗽声在宁静的夜里很突兀,夜店残余的兴奋因子仍在大脑皮层跳跃,周子商循着声音走去。在林家别墅的铁艺护栏外看到了倒地咳嗽的林星,恶念自心下起,周子商走近,拧开瓶盖,胳膊穿过栏杆空隙,冰水从林星头上浇下。
看着女孩转过头来,周子商做好了呛声的准备,却看到凄艳哀绝的脸上水珠和泪痕蜿蜒,周子商纳闷,不过是中午亲了一口,哭这幺惨,像是被欺负狠了。
林星看到始作俑者,没有大的反应,抹去脸上的泪痕,回过头又瘫在墙上,新的眼泪又源源不断流下。
晚风吹起林星的发丝,穿过栏杆空余空间,扑在周子商脸上,不是中午的茉莉花香,像是山茶花,让他想起了已经逝去的春日和未曾光顾的春风。
心下有些痒,周子商没有自问源头和目的,起身翻过栏杆,一屁股坐在女孩身侧。
清了清嗓子,『大半夜哭什幺,你秦哥哥不要你了?』
说到秦的时候,刻意加重语气,林星听到耳里的,似乎是情哥哥。
眼睛被泪水打湿到模糊,她偏头看向周子商,声音沙哑,『你坐在笨笨身上了。』
屁股底下埋着林星死去的狗,因为湿意浸透臀部的布料,周子商看着她手里的酒瓶,反应过来,这姑娘大半夜请狗喝酒,祭奠死去的亡灵。
裤子已经湿了,他干脆挪了下位置,没有站起身,坐到她对面,『emo了?整这出。』
林星又大口灌了一口酒,花园的夜灯照映下,她想起那日雨夜,周子商送她和小狗到宠物医院,眼前的人变得顺眼起来,语气郑重,『那天,谢谢……谢谢您送我们到医院。』
她说的是我们,说的是人和狗一起。
也算情深义重,就是大半夜不睡觉坐地上跟个醉鬼一样,和平时高傲的女神形象大相径庭。
『你不是看不惯我吗?在学校都不肯正眼看我,你当我不知道吗?看到我就绕路走。』
周子商看出她大概是醉了,双手抱着酒瓶,跟抱着八百万似的。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神经,林星傻乎乎笑着,『我不是,不是……看不惯你,我是讨厌我自己。』
讨厌不得不听林山建王青燕的话,讨厌他们逼她不顾自己的想法讨好权贵,讨厌和他们有关系的任何人和事。
她侧身倒在地上,嘴里喃喃,『我觉得,我……我离死不远了,我……我要死掉了。』
躺在地上还不忘抱着酒瓶,酒是一滴没洒出来。
周子商最后看不下去,用力抽掉她死死抱着的酒瓶,反手扔到花丛里面,咚的一声传来,林星才发现酒不见了。
她扑到周子商腿上,『你为什幺,为什幺……要抢我的东西。』
半瓶酒就喝成这鬼样,得亏没在夜店被人捡尸了去。也许是她的回答取悦了自己,也许是浇了她一头冰水心下愧疚,周子商皱着眉头,拉住了林星的胳膊,『没抢你东西,在你卧室呢,来起来,回去睡了。』
听到他的话,林星反而撒开了手,扑到地上,『不,不要……我不要回去,你走开,我……我要和笨笨睡。』
林星的抽泣声不断,『为什幺,为什幺……为什幺要这幺对我。』
明月清风,四下寂静。周子商克制自己拿出手机拍下这一画面的冲动,多年的教养和风度迫使他耐着心蹲下身,胳膊穿过林星的后背,想抱起她,『更深露重的,你睡这儿明天就醒不过来了。』
林星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但还是挥手不愿他靠近,忙乱之间,他的右手触上林星的右胸,不自觉的捏了捏,周子商脱口而出,『艹,好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