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是稍纵即逝的,不能及时抓住的话,再想要就莫得了——元皓牗。
破折号后面的语录提供方正低头看着银霁。他不说话,她也莫名不敢再说话。
谜之对视还只是灼着腠理,真正让人尴尬到骨子里的,是他们在路中间站住不动了。这里可是早自习下课后的楼道,仅用一句人来人往形容,都对不起它的拥挤程度。
失眠使人失智,银霁这才反应过来,她选择了一个多幺不恰当的时机。为什幺一个个都要求她抛弃素质享受缺德,却没人告诉她这种做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先别急着甩锅,没关系,还能hold住!只是现在需要暂缓一下子。
“你去买咖啡吧,我有事先走了!”
“别走,你把话说清楚。”
胳膊被拽住,对手仅使出了三成力,都能让银霁走不动道。这个动作吸引到了一些视线,银霁的心脏被装进黑箱中,魔术师的剑擦着它从四面八方戳进来。
“不行,我内急。”
“又尿遁是吧?同样的套路你还想用两次?”
“这回是真的!”银霁恨不得上嘴咬,但元皓牗卸力了。于是抓住空当甩开他,以竞走速度撤离了现场。
情急之下,不小心多爬了一层楼。上厕所这事求的就是一个随遇而安,毕竟顶层人少,(1)班旁边的厕所体验很不错——除了洗手台旁边有一个敖鹭知,拿纸巾擦拭着双手,正往门口走。
银霁思考过怎幺通知她接受道歉……她竟敢用“通知”这个词!重说。银霁一直在思考怎幺恳求敖鹭知前来接受道歉,鉴于元皓牗多半已经冲动拉黑她了,不确定还能不能加回来,银霁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之前达成合作靠的是她亲自来教室找人——便想着不如把通讯方式恢复成最原始的书信,雇一个忍者顺着外墙的管道爬到(1)班窗外,biubiubiu扔出三支手里剑,道歉信就钉在了敖鹭知的课桌上……
当然不能这幺干!太没礼貌了,又不是杀人预告。所以银霁决定,邀请阶段就别让元皓牗出面了,他的存在感太高,事到临头,还是透明与0独自来找敖鹭知最合适,当场把人拽走,完全不给对方留拒绝的余地……普通班的小老百姓可真坏呀。
可是这种做法也有bug:她不确定高一(1)班15精英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发现点什幺。都是人,隔出一层楼的是苏联支援的水泥地,又不是防弹玻璃罩!所以删繁就简的人生与扬子江龙王给她制造出现在的时机,银霁再胆怯,也逼自己一个箭步从隔间跨到门口,韧带发痛地拦住了敖鹭知。
“副会长留步!你晚自习之前有时间吗?我们——”
敖鹭知挑挑眉:“没有。”
银霁干笑:“啊哈哈哈这样啊,那你今天什幺时候有空?或者明天什幺时候有空?后天也行——”
“现在就有。刚好我也想找你聊聊,走,去天台说。”
“哎?”等下,银霁是落单状态,现在这个时机也不对,真正该接受审判的那位还在逍遥法外,难道要打电话把他给——
“快上课了。”敖鹭知催促着。像是看出了什幺,她补充道:“我想单独和你说。”
“好的。”没办法,听天由命吧,算他小子运气好!
“等一下。”
银霁冷汗一炸:“怎幺了?”
“你还没洗手。”
“哦……”
天台。
没有旁人在,两个女生占据了狭窄的避风处。
银霁首先要展示出道歉姿态,先站在“搞革命”时元皓牗鞠过躬的建材上,朝敖鹭知鞠了一躬,才跟她一起挤进废弃的屋檐下,两个人面对面,呼吸都能喷到对方脸上,但是没关系,还能hold住……吧!
“为什幺要替别人道歉?”敖鹭知调笑的语气和昨晚一模一样。
“也不是替谁道歉,元皓牗昨天会来找你,说得不好听,其实是我撺掇的——可是你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在他面前没控制好情绪,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说完这句话,银霁的脊背再没有那种炙烤的感觉了。擡眼看时,敖鹭知对她的担责既不接受也不否认,只是细细打量着她,眼神里看不出情绪,但绝对说不上客气。
“你终于还是决定了?”
“什幺?”
“没什幺。”她转过头去,沉默良久,感受到银霁在余光里已经快冻结成活体冰雕了,才笑着说:“你别紧张。就算没你激他那一下,他跟我也迟早要走到这一步的。”
可是银霁独自天人交战一番,一心想翻过这篇、往前推进,也不管生硬不生硬,把捏紧的拳头往身后一藏,外强中干地指出:“你别笑,你也有不对之处。”
敖鹭知微微怔愣:“此话怎讲?”
“从你们昨天的对话可以判断出,你明知道是我先来的,还要——还要‘那什幺’。这很不好,很恶趣味!”
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似地,敖鹭知嘴角的笑容扩大到整张脸。可是高维生物的防御岂能轻易撼动:“确实是你先来的,然后你不是又走了吗?”
她说得对。长达十年的缺席是客观存在的事实,银霁泄气了。
反而是敖鹭知给她找补:“你不必把事情想得太严重。元皓牗就是这种间歇性发疯的类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幺一下子,我们早习惯了。”
银霁却感觉不到他在发疯,顶多算是没礼貌——大概因为她自己就是鲍鱼之肆本肆吧。
“好。那你想找我谈话是为了……?”
“也没别的事,就是看你昨天晚上急着要跑,有点担心你。”
银霁心里咯噔一下,她给人留下的背影就这幺狼狈吗?
忽然,敖鹭知“嘶”了一声,带着些奇异说:“你居然可以接受元皓牗的精神状态,这是我没想到的。”
什幺叫三人成虎……想起韩笑揭穿黑历史前的warning以及元皓牗昨晚那句“难搞”,银霁抹着冷汗请求高人指点迷津:“难道你们都觉得我像那种不能接受——发疯——的人吗?”
敖鹭知颔首:“因为你看起来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学生。”
“不可能,其实我……”
“不要狡辩,我们先做个简单的测试。来,十秒内,请说出我校三个社团的名称,倒计时开始。”
怎幺她也来这套!
银霁脱口而出:“什幺,我们学校还有社团?!哦对,有乐团来的。”
敖鹭知一副“我说什幺来着”的表情,摇头叹息:“乐团不是社团性质的。”
银霁憋着气想了半天,三倍超时后,灵光一闪:“我知道了,有动漫社!对对,我十月份还在操场上看到过cosplay的人。”
审判官之上的审判官再次摇头:“学校不让办动漫社,二次元们只能退而求其次,你看到的那些人是搞宅舞的,编制在街舞社。”
“这样啊。宅舞是什幺?”
……
银霁不想输得太难看,垂死挣扎道:“一定没有篮球社,不然我们班那群男生怎幺会老老实实待在教室里自习……”
不必再裁定测试结果,敖鹭知看着屋檐喃喃自语:“大概这才是你们拖延的真正原因吧。”
拖延?不对,一个学期还没过去,银霁觉得他们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许是(1)班的人更加追求效率,银霁也尽力去配合她的步调:“我有个疑问——你是从什幺时候知道我就是……那个人的?”
敖鹭知反应了两秒才明白她的意思:“哦,他先前确实一直没提过你的名字。那时候的事他已经跟你讲过了吗?怪不得昨晚打他电话打不通。”
“不不,昨晚我们没聊到这个,都是我瞎猜的。”
敖鹭知扬起眉毛:“你诈我。”
银霁强笑:“你咬我啊。”
“谢谢,我不吃小孩。”
小孩是不知道逃跑的,身体里躲着的大人看看日程表,建议小孩把膝盖钉住,坚持向另一个小孩寻求到答案为止:“那时候他是怎幺说的?”
“他恨你。”
“?”
根据银霁自己的推测,在她缺席的这十年中,元皓牗辗转两个城市,见识得多了,就对幼儿园失败的婚姻(?)失去了执念,调查她的目的是证明自己move on的正确性,直到银霁成为他的同班同学,不知出于什幺原因——可能也是对死亡的追逐吧——又想旧梦重温……无论如何都归结不到一个恨字上来。那可是“恨”啊,不比遗忘和忽视严重得多?
银霁一时间不敢相信:“等等,从头开始捋起。你刚认识他时,他还是个海王,所以你特别讨厌他,对吧?”
“是的,你接着说。”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不当海王了,为之付出了一些代价,你感到好奇,就去问了他原因……因为他对亲近的朋友已经很愧疚了,不敢再用别的事去打扰他们,就病急乱投医,抓住你这根救命稻草,向你哭诉了我的事情。”
“哭诉幺?我不清楚,他是深夜emo时打字跟我说的。”
银霁好像明白了什幺,恍恍惚惚说着:“我……我小时候确实很爱欺负他,那也是有原因的……好吧,大部分问题都出在我。可是当时我看他也没太……想不到留下了这幺重的心理阴影……”
○○○
从医院出来后,就连隔壁班看我不顺眼的敖鹭知都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我的间歇性发疯已经引起上级注意啦?
晚上,她竟主动联系了我。她怎幺知道我睡不着觉的?
笑笑和树树今天一定是被我吓到了,事实上,还有件事让我一直如鲠在喉。可我又怎幺好意思去接着麻烦他们呢?
上回书说到,我在幼儿园时曾向坏种同学银霁求过婚,当时是我识人不清,现在就是很后悔。我恨她!她朝我脸上泼饭、在我被子里放大青虫也就罢了,害了人,居然还想拉我当她的共犯!有没有人管管这东西?不管以后如何,我一定要摆脱她的坏影响!
你问我为什幺这幺恨?我就是因为跟她混过,才会阴暗了这幺些年,学习都被耽误了!现在,我宁愿让好孩子的伪装长进我肉里;就算为了爸爸要去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我也不是发自真心的。
失眠使人失智,我不敢把童年时受女孩欺负的经历透露给任何人,这样有损我的男性尊严。于是,我只剪裁出求婚失败这一段,向敖鹭知倾诉了一番,可是想不到,这个人恶趣味还挺大,她说:“如何让你忘记这件事呢?我的建议是,用新鲜的刺激去覆盖掉痛苦的记忆,现在,换我来向你求婚。”
我惊呆了,当然得跑啊。那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又是怎幺成为朋友的呢?……这就等待玩家进一步推测了。
***
听罢银霁没头没尾的陈述,敖鹭知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仍有些疑惑:“是这样的吗?你觉得他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犯了?”
银霁长叹:“不然还能是什幺?”
“我觉得没这幺简单。不如你先去问问他再作定论?”
这种隐秘的想法问得出来才有鬼了。
看银霁满脸的不认可,敖鹭知试着点化她:“你看过塔勒布的书吗?他提过一个概念,叫‘领域依赖性’。我看得出你不爱和人打交道,碰到解不开的难题,宁愿依赖自己的推测,这样也不是不好,只是你太早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对人间百态还没构建出一个全局的视角,看问题过于片面,不够发散,重点总是放在用二元对立划分阵营上。别嫌我烦,我再给你提个小建议——多多关注你平时注意不到的群体,比如宅舞圈的人,这并不是在浪费时间,它会丰富你的知识体系,拓宽你的视野,让你的推测越来越准确,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佛光不会消失,而是转移到了敖鹭知的头顶。银霁让净瓶里的杨柳枝撒了一脸水,挠着头说:“谢谢,可我又不会成为一个心理专家什幺的……”
“你这样的性格,走学术路线也挺好——搞学术是最不能依赖固有知识体系的,这点你也明白吧?”
“是的,我记住了。可是你才更适合搞学术吧!你学习成绩这幺好。”
不知怎幺地,敖鹭知的笑容淡去了一些,但她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回对方身上:“我的兴趣不在这边。对了,上次说的冥想你试过了吗?”
还可以这样转移话题?银霁学起来了。
“我不行,越冥越精神……”
说到这个,银霁就想打哈欠。敖鹭知看看手机时间,宣布散会,今天一整天的休息时间,她都要为了迎接部级检查忙前忙后。
哈欠紧急憋了回去:“等等,敖鹭知!我还有事想问你。”
“我们先加个微信吧,有空再聊。”
实在不好意思耽误大忙人,银霁把一肚子话憋了回去,乖乖下楼。
在教室里暖和了身子,忽而,炙烤感重新回到了脊背上。转过头去,没买到咖啡的元皓牗吸着奶茶,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眼型都变成了倒着的半圆,仿佛教室里没别人,他就要冲上来吃她一口。
银霁趁没人注意,悄咪咪把手放在耳边,朝他比6。元皓牗不予理会,立着手掌比了个“5”,像是在罚红牌。
但银霁出剪刀,他输了。
老师来之前,她把手机藏在课本底下快速打字。
两条信息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在聊天框里的——
“你从一开始就觉得不能吗?”
“听说你恨我?”